![](https://img.haomeiwen.com/i8127117/887d22da1026ad20.jpg)
这个夏天,我才意识到,原来有个日子,是出生在这么炎热的季节里。
当然,盛夏骄阳,也正是晾晒衣物的好时机。
妻打开衣柜,不小心翻出了箱底那一叠旧军衣。她大吃一惊,像闯了祸的小姑娘一样,急急手忙脚乱地想再藏进去。
然而,她发现来不及了,因为我早已神情大变,两眼放光,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一样,怔怔地盯住了那些泛黄的旧衣服。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红,因为她知道今天的晾晒衣物,有点出人意料,有点不同寻常,变得不可捉摸。她实在拿不准,我这个退役多年的老兵,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可是,我还能怎么样呢?我静静心,抚平耳边花白的乱发,轻轻走上前,很随意地把那一叠衣服抱起来,走向阳台。
是的,我是说,我看上去像做任何一件家务一样,没有丝毫的异样。自然的,我的平静,反而让妻更不放心了。
我来吧,妻跟在身后,轻轻劝我。好像我怀里的衣服,是一个睡熟的孩子。我停一停,还是回头对她笑了,我说,你去忙吧,我来。
然后,我快速扭过头去。
我实在不愿意失态,让她再次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毕竟这个岁数了。你认为泪水滑过皱折的脸,会好看吗?
只是,她想得又对又不对。
我抱着的,不是衣物,然而也分明不是个孩子。你想,哪有铅华洗尽的童年?这分明是一群风霜感特强的军人!泛白,然而青丝殷殷,依然密针;磨损,然而风骨犹存,依然铿镪!
我擦擦眼,仔细一看,最上面的这件,是厚厚呢子服,号称“将军呢”。记得这是我刚当上团组织股长那年发的,少尉以上的军官每人一件。打开袖子,胳膊肘弯处那块补丁赫然在目。
记得妻当年缝这块补丁时,开玩笑说,这个地方都能磨破,真能耐。是呀,多少个夜晚,我们守着一盏孤灯,伏案写作,通宵达旦,胳膊下的玻璃板边儿,成了刀锋,硬是把作工精良的将军呢磨透了。
这一件,是普通的黄军装,应该是当战士时穿的,黄中泛白,袖口和下摆有几处断线的地方。我怎能忘了,新兵连战术动作不过关,我们几个新兵蛋子月夜下苦练,在沙石地上磨抓滚翻。我们浑身是土,然后怀中的钢枪,却不曾碰磕半点。
这一件,是黄绒衣,是入冬之初穿在外套里面的。也许是因为穿得过久,五个扣子掉子仨。
我抖抖它,举起来,端详着,闻闻,却只有淡淡的香皂味。当年那股汗味哪里去了呢?冬天半夜,外面冰雪覆盖,室内我们鼾声如雷,突然,尖利的哨声响起,我们快速起床,穿衣,打背包,列队集合,跑步开进。
还记得当时心里直埋怨班长,平时对我们关爱有加,关键时刻,搞紧急集合了,怎么不提前悄悄打个招呼呢。
很快,我们的耳鼻处结了一层霜花,而我们的里面,这件黄绒衣,却是热气腾腾,早已汗流浃背了。
.........
旧军衣,渍迹斑斑,还能御寒,只是不再光鲜。领口处的一方新色,曾卸下了青春的誓言,把那枚军衔,让给后来的青年。磨成散线的衣角,针角松散,那曾磨得脖颈酸痛的硬领,变成了站不住的软........
除了这些,看着眼前飘动的军衣,我点着了一只烟,在心里虚伪地说:
我不敢看它,像儿女不忍直视父母的苍老容颜
我不敢碰它,怕那散线的衣角一下子碎成布片
我不敢闻它,怕我血脉贲张的风华岁月消失不见
我不敢想它,怕它像鸟一样复活,再在我受伤的天空出现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