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佛秀#
01
寒冬里的一个风雪之夜。
平安背着柴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快到了。他呵了口气,白雾带着冰雪很快散去。
那与其说是他的家,不如说那是一个简陋的寺庙。平安原来是在少室山上的大寺中的,安禄山起兵以后,战乱爆发不久,寺里就没有人来供奉香火了。资金断了,方丈便遣散了许多人让他们去别处学几门技艺谋生,他和他的师父就来到了这里。
这里虽然破败,但好歹还有佛。
“嗯?”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寺门口的雪地里,是一抹粉红的身影。那是一个女人。像是刚刚战斗过,盘好的发髻已经凌乱不堪,发钗断了半截,衣角也不齐整,有刀剑的痕迹。她身下的雪有一部分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是血。
平安先是愣了片刻,而后丢下柴禾跑了过去,将她扶入了房内。
即便处在昏迷之中,女子还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平安不知她伤在哪里,也不知如何救治,只得将她平放在榻上,给她盖上自己仅有的被子,捡了木材在一旁生好火,静静地坐着。
温暖的火焰跳动着一尊佛的影子。他一面拨弄着燃烧的柴禾,一面时不时看一眼那尊有些破旧的佛。
这里很小,但还有佛。这是师父说的话。
“都怪我……那天如果不是下山太久,也不会让师父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流氓地痞。灾难频发的这种时候,我竟然丢下年老的师父一个人在寺里……”他自言自语道,脑海里浮现出那天的情景。
他清晨下山化缘,遇到一个逃难过程中丢了玩具的小女孩,好不容易跑了几条街找了回来把她哄好了,又正逢一家人搬家时落下了东西,他帮着去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本来就已经很破旧的寺庙更破了,就连寺门也倒了,门口晾晒衣服的简陋木架散了一地。听见有人来,四五个流氓模样的人迅速窜了出来,撞过他的肩逃走了,他一边大喊一边想拦住他们问问怎么了,却落了空。
他走进门,看见地上有很多香灰,还有乱七八糟的脚印。
他猛地站住,心忽然停了一拍,仿佛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走过门槛,便看见他的师父正躺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尊佛像。
不知道血从哪里流出来,只见它漫过了那些乱糟糟的脚印和倾倒的香灰,蜿蜒在他曾经跪着诵经的地面上。
“师父——”
02
一声低低的哀叹,仿佛唤醒了那个人。
床上的人睁开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先是懵了片刻,后又安下心来。偏头看见那个隐约皱着眉的和尚装束的男子,只淡淡道:“谢谢你救了我。”
“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更何况施主的伤我并不会医治,还请过几天下山另找大夫。”
女子扶着墙勉强坐起身来:“这兵荒马乱的,哪还有什么大夫。”
“施主还是躺下吧。”平安站起身按住她的肩,又很快移开了,双手合十道,“现时天寒地冻,多休息几天再走也不迟。这山上极少有人来,很安全。”
“你知道我是被人追杀的?”她倔强地没有躺下,只是倚在墙边,摸了摸她的剑,细碎的头发落在耳边,火光给她的剪影添了几分柔情。
平安垂下头,转身离开:“我什么都不会说。施主休息吧。”
女子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仿佛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03
平安摘了些野菜回来。
“这时节野菜倒也能见着……你们佛门中人也算是很幸运了,习惯了不杀生不吃野味,普通人便是遭了大罪。”
平安煮菜的时候回过头来,见女子扶着门框立着,腿脚尚且虚弱,背脊却不弯。
“施主还是多休息一会儿为好。”
女子置若罔闻:“你手艺不错。”
“施主还没有尝到。”
“气味很香。”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和期待,“小时候我娘也做得这么香。”
平安只是煮着菜,似是无心道:“施主很想吃肉么?”
“哈,我不像你,我有七情六欲,食鱼肉鸡鸭。不过,这几日实在是叨扰了,我就勉为其难将就一下吧。”
“难为施主了。”平安点点头。
“嗯。你叫什么?”
“师父给我起的名叫平安。”
“平安,平平安安……”她敛眸微笑起来,“我是恶人谷的叶景。”
看到平安听到恶人谷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叶景有点小小的惊讶。
“你知道恶人谷吗?”
平安的动作没有停。“唔,我知道一点,但是战乱发生以后,我就没有再关注过这些事了。”
尤其是在师父遇难以后……
叶景皱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敌当前,你身为佛门中人应以渡苍生为己任,就甘心这么守着这个破庙么?”
“庙虽破,却有佛。”
“佛何在?就只是那座小小的佛像?”
“那是我师父用生命护住的佛像。”
叶景静默片刻:“然而那毕竟是一尊佛像而已,并没有保护你师父。”
平安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叶景知他不爱听,只轻道了句:“可能佛是很忙的吧。”
平安应了一声,“好了。”
端上桌的菜冒着热气,长相新鲜,叶景一筷子下去直道美味,平安只是淡淡地笑着。
吃完饭,平安收拾碗筷,无意间叹了一句:“我很久没和别人一起吃饭了。”
“而且还是个女人?”叶景打趣。
平安也不知道说什么,脸颊竟有微微的红晕,只拿了碗筷要去屋后清洗,叶景在身后轻敲了敲桌面:
“天冷,伤口好得慢,我在这儿多住几日。”
平安动作一滞。
“嗯。”
他应了一声,握着碗筷走出去。
叶景注视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04
平安背着柴禾下来的时候,屋前有个劈柴的身影。
“看样子施主身子好得差不多了。”
“不好不好,也就那样吧。”叶景收起双剑,“我这一身武艺,毕竟比普通的斧子好使多了。”
“确实如此。”平安卸下柴木,从怀里摸出一只捆住了手脚的鸡,坐在一旁休息。
叶景很是惊讶:“你要开荤了?”
“施主若是想吃肉,就自己下手。毕竟不吃肉的话不利于伤口愈合。”
叶景目瞪口呆。“我……我未曾杀过鸡……”
“哈哈……”平安忍不住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当天中午,桌上摆着一盘鸡肉。
“看来我真的不会杀鸡。”
平安点点头,“正好,我真的不会做鸡肉。”
叶景噗嗤一笑,“不过味道还不错。”她吃了一口,眼角眉梢都是暖意。
平安自顾自吃着野菜。
屋外还是白雪皑皑,但屋内却如春风拂过。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像溪流在山谷中流过,温柔无声。
饭后,太阳露出一角,难得的温暖。
“你一直在这儿?”叶景似是无意地提起,打破沉默。
“嗯。我因为入世失去了师父,从此不想再与这世界有什么瓜葛。一个人在深山孤独终老,倒也自在。”
“你就没有想过你师父为什么会死?”
“他是为了保护心中的信仰而死。”
“不,我是说,是什么造成了如今的这一切?”叶景拿起剑,走到他面前。
“是我。”
“不是你。”叶景摇摇头,眼神心疼又悲伤,“是这个战乱时代。”
平安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孤独生活的这几年里,他有太多的时间思考他的人生。但是个人在历史的裹挟中宛如风中落叶,只能随波逐流。他的呼声毫无意义——离开少室山、失去师父、一个人生活……他的每一个选择都不由自主。
“你就没有想过,或许下山能够改变这一切?”
“不可能的。”他摇头,“仅凭一个人的力量,什么也不会改变。”
“你试过了吗?”
平安身形一顿。“没有。”
“拿起你的武器。”
平安惊愕地抬头,面前红妆潋滟的女子抬起手,以剑指他,柳眉高高扬起,微笑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七秀剑法,请赐教。”
05
很久没有用这根棍子了。但是当他拿起它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了深厚的思念。
一招一式,都熟悉得仿佛刻入骨髓。
师父曾经教我的这些东西,我绝对不能忘记。
“我问你啊,平安。”叶景看似随意地进攻着他近乎滴水不漏的防守。
“施主请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平安一怔:这……是楚辞《天问》?
“师望在肆,昌何识?
鼓刀扬声,后何喜?
武发杀殷,何所悒?
载尸集战,何所急?”
叶景的攻势越来越激烈,不等平安回答,她转而放开手来,招招狠厉,劈向他的死穴。
“何为杀?何为业?何为度?
何为因?何为果?何为佛?”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何为爱?”
最后一招时,平安脸色发白,身形一滞,手中长棍落地,鼻尖前是叶景之剑。
“……我明白了。”
叶景站在他面前。她的发髻散了,长发和漂亮的剑穗一起飞舞着落下来,阳光倾泻。
“给我一点时间。”平安道。
叶景脱下一只耳环,交给他:
“我给你一些时间,若你有意与我一同抗敌,一个月内,带着这只耳环来长安赵氏茶馆找我。”
“好。”
手掌紧握,当中似残余主人之温度。
06
路途遥远。
这条下山的路,既陌生又熟悉。只是走在这上面时,心里依然隐隐作痛。
终于到了乡镇上,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抬脚向长安的方向去了,没有回头。
仿佛将那些悲伤和痛苦,融入那一次呼吸中,留在了身后的山野里。
长安,茶馆。
曾经繁华的长安如今凄冷异常,哀鸿遍野,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迈过无数散乱的房屋废墟和烟雾。
下雨了。
那是有些肮脏的雨,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落下来,仿佛沾了大火燃烧后人世的余烬,抱着无数的眼泪落在废墟中。
国之不存,我将焉在。
赵氏茶馆仍在,只是破败不堪,客人也只有一两个。
老板娘正闲着,虽然年纪不老但两鬓间也隐隐有些发白。大约乱世便是如此。
听来人说是来找叶景的,老板娘指了一个方向:“她说那儿有狼牙兵欺凌百姓,朝那儿去了。”
谢过老板娘,平安出发不久,便隐约听到了厮杀声。
“唔……”
一声痛呼传来,平安心下一紧,飞奔而去——果然是她!
叶景浑身浴血,身边倒下了十几个狼牙兵,正与剩下三四个狼牙兵死斗着,却已经筋疲力尽。
“叶景!”
怎么……不叫施主啦?叶景回过头来,想给他一个微笑,却失了全部力气般身形突然萎顿下去。一个狼牙兵见状,大刀直直劈了下去——
一束佛光罩在了她身上。狼牙兵再也不能伤她分毫。
平安为她受了这重重一击,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不过很快,他就努力撑起身体,握紧了手中长棍。
若是慈悲和宁静已无法拯救我……那便以杀为器,度我自己!
一念至此,身随心动,一招一式,横扫六合,笼罩着盛大的金光。
无人能敌。
胜利后,终于得到了暂时的宁静。
他抱起了叶景,向茶馆飞奔而去。
“喂……你想明白了?”奄奄一息的叶景勉强开口。
“其实你走后没几天我就下山了。”平安淡淡道,“我想明白了,生逢乱世,无人能够远尘寰而自保。与其一人守破败老寺孤独终老,不如破佛门之清净,杀天下该杀之人,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他抱紧怀里的人。
“这样,才能保护比那些清规戒律更重要的人……”
07
“多亏了这些在外行医的万花子弟。”
休息了一段时间,叶景气色好了不少。
“对了。”平安伸手摸过她的耳垂,将那只耳环戴了上去。
叶景轻抚着那只耳环,眼中有千种柔情。
“一直没问你,你在长安这儿干什么?一直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么?”平安竟主动说话了。
“才不是呢。”叶景轻哼一声,“我是在这里暂时停留,马上要回恶人谷领取新的命令了。”
其实是在这里等你。
“上次被追杀呢?”
“你怎么还记得问这个。”叶景扶额,“我和敌人恶战后逃进山里却迷路了,东转西转,不知怎么竟栽倒在你门前。”
平安淡淡一笑:“是佛嘱咐你来度我。”
“唔……”她脸颊上浮起了红晕。
“叶景。”平安认真地看着她。
“啊?”
“恶人谷还缺一个会做饭的么?”
“哎?”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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