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日，晴。
“年轻人，过来歇歇脚？”
“年轻人？年轻人？”
“晦气，碰上个聋子。”老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一啐不要紧，倒把萧遥给啐醒了。原本暗淡无光的一对眼珠子猛地在眼眶里打起转，显然，他意识不到他身处何方。
“真晦气到家了！这怕不是还被鬼附体了，我说年轻人，老头子我惹不起你，就做个小本生意，您往边上让些，莫挡了我招牌！”老头说着伸手推他，萧遥连忙扣住老头的手，“老人家，您知道这是哪吗？”
老头一愣，笑了，“嘿，原来会说话！这是茶馆，不是我的，老板出游去了，派我这一无是处的老头在这当监工。也不怕我卷了他的钱跑路，真行！”
“茶馆？”萧遥又有些失魂落魄，偏过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年轻人，你到底是干什么来了？我看你真是被附体了。”
“我剑丢了。”萧遥冲老头吃力地笑笑。
“啥是剑？”
“练武功杀人用的。”
“嗨，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就杀猪刀是吧？吃饭的家伙事没了，怪不得呢。”老头有些拘束起来，为方才错怪逍遥感觉有些尴尬。他搓了搓布满老茧的一双手，有些局促不安：“别难过，先进来歇歇吧。”
萧遥环视着茶馆的内部，虽然外表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双层的楼被暗红的漆雕饰着，有一些昏暗，中间一座大戏台子，却是不见水袖长衫。此时天井处并非天井，正上开一扇小天窗，若此时正值夜中，或许也可观到所谓山高月小。这时客少，零落在茶馆里，像蒙了一层烟尘。从天井处透进了丝丝缕缕的日光，尘埃在光线之中飞舞。
老头提着长杆茶壶，翻过萧遥桌上的陶瓷茶杯，茶水徐徐注入杯中，缕缕青烟缓缓升腾起来，终于不断地消失在空气中不见了。他放下茶壶，将肩头上挂的毛巾拿下来胡乱地擦擦手，咂了几下嘴，在萧遥对面坐下。
“年轻人，你是从哪来？”老头问道。
萧遥正要下意识脱口而出，可他却一下顿住了。脑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名字，可千千万万的字都在他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拼不出。他有些焦灼，嘴微张着像要说出些什么，却不能。老头一切都看在眼里，只当他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走这一路，只为了找你那家伙事？”萧遥默默地点点头，“它叫惊鸿。”
老头思忖一番，认真道：“那肯定值不少钱呢吧。”
“不，我不知道它到底值多少钱，”萧遥垂着眼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可它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没有它，我这身武功也算废了。”
“年轻人，你吃饭，跟你用家伙事到底有啥关系？没碗没筷子，你就能把自个儿饿死？”
“老头，你什么都不懂。做一件对的事，就像于沧海里捞一粒沙，在宇宙中寻一颗星；要孤身一人从泥泞之间开辟一条可通行的路，好像真的很难。惊鸿陪我一路走来，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日夜。我此次去……华山论剑，没了手里的剑，不知前行有何意义。”
老头了然地笑笑，抬头望向天井，眼光也明亮起来，他说：“今天的好天气是上天给咱们的恩赐，你不应该在今天难过。人要想做成一件事，别说是没了家伙事，就算是没了手脚，也照样能成。”
萧遥冷笑：“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倒霉的不是你。华山论剑，论的就是手里的剑！你告诉我，手中无剑如何能论？”
“我且问你，你一身的好本事，所学为何？”
“强身健体，兼济天下为己任。”
“华山论剑又是为何？”
“这……武林名家，较之高下。”
“也就是说，这什么华山论剑，谁功夫高谁就能胜？”
“自然，去年武当的三清真人当之无愧……”
“这又和你的惊鸿有何干？”
提到惊鸿，萧遥的眉头又紧紧皱在一起，他激动道：“那是我十五那年下山，师父送我的！那是他曾经的佩剑，他说等我变得跟他一样强的时候，就能用惊鸿了。可我还未将它拔出过剑鞘就……都是我的错！”他将扭曲的脸深埋进双手。
老头面色却不改，他悠悠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这和吃饭看来也没甚区别。你想吃饭，饭就摆在你眼前，没有碗，你找不到盆吗？没有筷子，你不能用勺子吗？我没听说过有人会因为没有家伙事饿死，只有有家伙事却找不到饭的饿殍！”
老头说罢，又站了起来，抄起桌上的毛巾挂在肩上。“年轻人，茶凉了，喝完快赶路去吧。”
“我不去华山了，我是来找剑的。”萧遥的声音嗡嗡地。
茶馆门后有棵梅树，老头叉着腿绕道后头轻折了一枝梅。此时未到寒冬腊月，梅花自然不开的，只是光秃秃一枝。他将它递给萧遥，“试试它怎么样？”
萧遥抬头，一脸茫然。
老头狡黠一笑，漏出两排黄牙：“还记得我说的？人没法因为缺家伙事饿死！心里有剑，行至何处不是剑指八方？心中有志，何日须忧难登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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