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子,你快上来坐,这里暖和。”门外进来一个矮胖的老年妇女,脸上的肉都垂了下来,一走路,两个脸腮就左右晃荡。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妇女招手叫到。这个二婶子费了一番劲才爬上炕,她一坐下,炕立即显得有些拥挤。我旁边的那个中年妇女使劲往我这里挤过来。我只好把身子往外挪蹭一下,让她坐舒坦些。
“东升家的怎么还没过来?”这个妇女跟二婶子对着脸。她面部瘦削,嘴唇很薄,声音宏亮,从坐下就没住过嘴。
“我刚才在门口叫她,她说先把鸡狗喂饱了再过来。”二婶子一边说,一边摘下头上的围巾,朝衣服上拍打了几下,“我这刚在家铡完牛草,连衣服都没换。”一阵尘土飘起来,我接连打了俩喷嚏。我这鼻子对尘土过敏。
“哎呦,这位是谁?”二婶子停止了扑打,脸朝向我。
“我是学校的老师。”我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转过脸去,怕对着人打喷嚏不好。
“难怪呢,俺这庄稼人不讲究,老师可别见怪。”
我眼的余光,似乎看见那位瘦妇女撇了撇嘴。
住一会儿,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个妇女,有年纪轻一点的,打扮得挺入时,脸上有一股倨傲,只是对我微微点头,然后就跟那些婶子嫂子撒娇打欢了。还有几个中年妇女,东升家的也在内,进屋就呱唧呱唧地说开了干脆把我当成了空气。
人家一个一个往炕上拉,挺大的一铺炕立即拥挤起来。我本来是这一桌的一客。可是这些人根本就不看喜单,亲近的就坐在一起。我慢慢从炕头移到了炕沿上,差点就要下去站着了。
这是同事的儿子结婚,单位上请到的人只有我一个女的。他可能感觉我跟一桌男人在一起不自在,居然把我跟村里的妇女安排在一起。这让我相当郁闷。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谈交际的人,把我放在这些妇女堆里,我根本无法插话。但是郁闷打怵都没用,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村里的老百姓表面上对教师比较尊重,暗地里却有许多腹诽。他们认为教师整天又是星期又是假期,一年干不了几天活,工资拿得倒挺高。每到赶集,看见老师买东西,他们就说风凉话:“老师一个月挣那么多钱,还好意思跟老百姓讲价?”凡此种种,不能累述。
我打定主意,埋头吃饭就好,吃饱了就走,少在这儿惹人不待见。
饭菜挺丰盛。先是几碟糖果。我捡了一块虾酥糖放在嘴里,再抬头,糖果已经不见了,这些人口袋里都装着塑料袋。这个说,捎几块给她孙子,那个说,她当家的就爱吃糖。几个年轻的撇着嘴,摆弄着自己的红指甲。
几个凉菜过后,是螃蟹大虾,一人一个。我低下头专心地对付那个硕大的螃蟹。等我把那个螃蟹肢解完毕,把肉都剔出来,送进口中,再抬头 ,赫然发现,桌上已经风卷残云,一片狼藉。肘子只剩下一块大骨头,烧鸡只剩下鸡头和鸡爪,炸里脊还剩下一点面丝。
再一看,人家每个人的塑料袋都满满的。螃蟹大虾不吃,先装起来。这些妇女有的手里举着一半肘子,汤汁淋淋漓漓淌了一手,有的举着两个鸡腿左一口右一口,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说几句:“今天这鸡煮得真烂。”那位二婶子,满嘴没剩下几个牙,但是叉起一大块猪脸就送进嘴里,似乎不用怎么咀嚼就咽下去了。旁边地下站着一个年轻的媳妇,她从进来就没怎么说话,有点腼腆。她悄悄递给我一个鸡翅,我朝她感激地笑笑,她的脸红了。
不着急,我最爱吃的琉璃肉和琉璃丸子还没上桌。我也不想再从这些残羹剩汁当中去捞那点汤水。我就不信她们一会儿还有肚子吃?
琉璃肉上来了。我毫不客气立即下筷子夹了两块,放在自己碗里,细嚼慢品。酥而不腻,甜而不香,太好吃了。我瞟着旁边的几位,咀嚼速度明显慢下来,我不禁暗笑。
等我再要抬筷子夹一块时,我突然发现盘子被一只粗糙的胖手给拿了起来,地下多了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酒瓶盒子。那个东升媳妇把半盘子琉璃肉都倒进纸盒子里,嘴里还说着:“俺家那个就好这口,他今天出门伐树去了,嘱咐我给他捎点。”坐在我旁边的瘦妇女就端起那盘琉璃丸子:“俺家那小子上学前还嘱咐我给他把这盘带回去呢。”其他人都变戏法似的从口袋内又掏出几个塑料袋,一会儿的功夫,桌子上就剩下几盘泛着白油的凉菜。
地下那个染红指甲女子撇着嘴放下筷子走了。那个腼腆的小媳妇朝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也走了。我也放下筷子,转身下炕。
“老师,你别走,一会儿还上点心和鱼呢。”那个瘦妇女吆喝我。
“我吃饱了,你们吃吧。”我笑了笑 ,就低头穿鞋。
“你们文化人吃饭就是少,也没见动筷子。”东升家的感慨。
我使劲咧出一个笑容,点点头,离开了坐席。
回校以后,我终于不再矜持,跟办公室同事大倒苦水。“这吃了一顿宴席,简直吃了个寂寞,就看见个螃蟹了。”“你是不太参加农村的宴席,这样的宴席,傻子才吃螃蟹大虾,把这些费时间的装回来慢慢吃,先抢着那些硬菜吃。”同事们不以为然。她们一点都不同情我,反倒笑我不接地气。
“现在也不缺口吃的,他们怎么都直接装回家去了,多不体面。”我有些恨恨。
“村里就这习俗。你拿我也拿,不拿就感觉吃亏了。付了礼金,就得把它连吃带拿地赚回来。”
我无语了。你拿我也拿,你做我也做,反正不能让自己吃亏,至于有用没用,先不考虑这些,抢回去再说。这不仅仅是一桌宴席的现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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