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逢鸠

我在大集中学的时候就病了，如果让我一直读书读到老，我的一生又得白耗了。这可以理解为我当年退学是正确的吗？其实现在满腹遗憾。然而又能怎么样呢！我就是那只寓言里的枭，适应不了环境而渴望环境适应自己。于是在搬到青山中学的时候，我就开始自暴自弃，不能自已地堕落沉沦。

对于那里我有很深的愧疚。

我的班主任老师姓谈。他是个年轻向上的男人。我初中四年有两年在他的手下求学。2008年我升入初中，在一次点名时他将我名字后面的一个字念成了去音，我没有理他，教室里一片安静。然后他说：“没有这个人吗？”然后他正确念了一遍我的名字。这次我听懂了，于是从座位上站起来，谦卑地小声说“是我。”

六年级到初一这一年多是我的黄金期，我的性情和心智都在巅峰状态，后来扶摇之下。家人不明原因地带我四处问诊，他们搞不懂我为何逃避学习。而我一言不发，时常一个人爬到楼顶，看着丝丝细雨想起我的欢乐童年，仿佛我已经老了，童年不复返，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年幼时一心只想快点长大，殊不知人一长大就老了。往后余生命运都写在纸上看得到头，只剩下睡着的时候往坟墓里一趟，这些都是能想象得到的。伟大的人们都在歌颂童年的伟大，而我的童年其实是匮乏的，亲情关爱匮乏，知识书本匮乏，我的认知也是匮乏，这块贫瘠的土壤里长不出花朵，生不出蔬菜。

我的顽强忍耐向自虐倒斜。我手握着一百元足足吃了五个星期，包括吃饭喝水买零食买生活用品，我几乎没吃零食，折合下来我一个星期只吃了两顿饭，不然我花不了那么久。我不知道我的忍耐是为了什么，我不是为了攒钱买书，因为我一分钱也没多要，因此我没有任何辗转的余地。这是我罪孽深重的不幸，迷上了痛苦体验，它给我的人生镀上了扼腕叹息的灰色调。

我半年里瘦得像干柴，又在一个月里胖得满头油腻，直到胖了丑了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它需要美的滋润。寒假结束我回到学校几乎不敢面对同学，我也知道我胖了不少，一副颓丧样。我从去年的几张寸照窥得我那时真是干练沉着，头发几乎没洗过可是依然干净，眼睛像泊着深深的湖水一丝不惊，可从那配合得严丝合缝的五官仍然可以感受到巨大的沉默与斗志。旁边一个女同学玩笑道：“这是谁啊居然没认出来。”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发自心底地觉得那个人真帅，而那个少年的轮廓已经于我模糊得难以辨认。只有谈老师在汇集那些照片的时候毫不惊讶地看见了我，然后点了我的名字。

初一下学期我被诊断为患有抑郁症，我的愚顽不化致使我读了三个一年级。我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我刻苦学习，不知劳累，精益求精。这是那个健健康康的我，如果一生就此没有波折地延续下去，而我也仅仅有一年多这样的体验。在我的六年级和初一。我不肯面对留学，固执地呆在家里自学，异想天开地想要跳学，最后变成了空空的幻想，一整天一整年地幻想。

这一年我生活在大集中学。这是一所大型学校，鱼龙混杂，糟粕与精华相糅合，被安放在一个密封的容器里。师生数目众多，竞争激烈。我在那里也是忘了形，我也是丢了初心，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尽管我的成绩依然保持在前列，但我的思想已经很污，我留长发，做叛逆的事，心浮气躁，看很多小说，享受名列前茅的优越感，又想尽快解脱。我爱的已不是学习，我爱的是风流倜傥。

中间因为发生一些事我又被调回青山中学。当我在城区呆了两年，再回到乡村，尽管这是给予我启蒙的母校，我仍然对这里的作风和纪律涣散感到不耻。收留我的仍然是谈老师，也许是天意，他教初二，而我恰好在读初二。

他对我的宽容可谓是到了极致，后来想想那段时间，我做了很多出格的事，也许他更多的是理解，因为他知道我最初的模样。

我睡在他租的房间，2008年我读初一的时候他就睡在这里，而现在这间房子空着，他回家住去了。我初来咋到的时候狂妄地说：“我要对抗大集中学，哪怕凭一己之力。”没来几天我就对这里的绵软失望到挺不起胸膛。老师上课完全敷衍了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力有限，我在这种境遇下完全失去了竞争力，一来就考了个年级第一，我没有半点荣誉，反而是膨胀了起来。

颁奖那天我在讲台上大言不惭指天画地不停吹嘘，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连答话声音都不敢大了。我想要努力，可是环境太松，我越来越焦虑，于是越来越放纵。我跟老师对抗，说他讲的不对，我考试不交试卷，我不上早自习睡得很晚。谈老师还是小心翼翼地叫我，几乎不提迟到的事，我不知道在他的眼眸里，他在保护的究竟是什么。

我在那一年里根本听不进课，几乎没有听课。我靠先前打好的底子在焦虑不安的时候就凶猛看书，埋头自学，我落下了很多功课，重要的是，我断送了前进的空间，这是更大的缺憾。

初二结束的时候初三我就转学了，我又到了县城另一所口碑好的学校。上课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段时间的堕落导致我听课根本跟不上老师的进度。我把那个时候的任性拿出来，索性不听课自学。而这个学校果然抓得紧，复习资料一本接一本地发下来，明白了前辈们说的什么叫淹没在题海里。

我疯一样的写作业，越来越想抽离，索性卷了铺盖走人了。这就是我的学生生涯，从此我浪迹萍踪，彻底结束。只能说幸好我没读下去吧，凭我那样的态度和对学习不完全的认知，车轮疾速转动，而又根本没落地，难怪走不远。我的读书与生活分得很开，不明白读书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读书，因而慢不下来；只有慢慢品味，才能喝出香茗的优雅。

既然无法交融，那就好好生活吧，单纯地生活，也就无从分开与选择。如今合二为一的我，一想到自己一无所长，以后也将一事无成，就原谅不了自己。我这才想起那些老师们。你读书是为了提升你自己，而不是为了提升老师，这是我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