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讨饭的女人

                                                               01

 鸡年的大年初一，迎来送往一批又一批拜年客之后，已是午饭时分，见剩饭不少，大家便提议做蛋炒饭吃。老公自然是没意见，他对饭食不挑剔。朋友更是叫好，说是蛋炒饭味道好。

 

除夕夜和大年初一早上的菜一般是吃不完的，代表年年有余。我将那些没吃完的猪肚、猪心、鸡肉、牛肉统统热好，最后才炒饭。放油、略煮、压碎、加盐，在饭的旁边再放半勺油，敲两个鸡蛋，加点盐，然后将蛋与饭不断翻炒，加上稍许生抽，再撒上大把葱花，翻炒几遍，香喷喷的蛋炒饭便成功了。尝一口，味道绝佳。

 

正叫老公和朋友开饭，门口来了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唧唧呱呱不知在说什么。

 

我迎上去，说：是送财神菩萨的吧。

 

她回答说是，我打开包，正准备掏钱，她问：请问能给我一碗饭吃吗？

 

我说当然可以，她忙说：那你就别数钱了。我想人家辛辛苦苦大年初一来送财神，一碗饭算什么呢，这钱一定要给，便坚持掏出两块钱递给她。

 

我返身要去厨房打饭。妇女忙说：我这里有碗。她将背包取下，蹲下身，从包里使劲往外掏，掏出一个不锈钢饭盒，揭开盖子，递给我。

 

回到厨房，发现朋友和老公对我此举很是不解，朋友说这是大年初一啊，人家到你家来讨饭恐怕不太好吧。而老公脸上则颇有抱怨的神色，他指着锅里的饭，说：你给人家吃了，自己却不够，难道想让自己饿着？

 

我一看锅里，饭确实不算多，刚好够三个人吃吧，但想想人家向你开口，你怎好意思拒绝，而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那就不管怎样，都不能食言。

 

我一边说不要紧，一边往不锈钢饭盒里打饭，朋友在我家过年，总不好意思让她吃不饱吧，便不敢打太多，心想再加上各种菜，应该勉强可以吃饱吧，不由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中午不煮饭。

 

 女人走后，三个人围绕这个话题进行了一番辩论，他们说我太好心了，都不管自己够不够饭吃。我坚持说：难道人家开口了，你跟她说不可以吗？这大过年的，我可实在说不出口，我是宁愿自己少吃点，甚至不吃，都不好意思拒绝的。

 

 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对于这样的求助会想到拒绝。于我而言，不但会毫不犹豫伸手相助，事后还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感谢那位妇女，让我有了一次行善的机会。

 

                                                    02

 

 “感谢别人给了我行善的机会”，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暑假的一个傍晚，刚吃过晚饭，我就照例向菜市场的麻将馆走去。那时候的我，还比较喜欢打麻将。在横穿马路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视到一个伛偻的背影，那隐约是个老男人，正在马路边的垃圾箱里翻找着什么，夜色笼罩下，那伛偻的背影让我想到了那些无儿无女、无生活来源的可怜老人。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瞬间被这一幕激活，我撤回脚步，傻傻地跟上去，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一个念头窜上心头，愈来愈强烈。

 

 我将手伸进口袋，心想：该给他多少合适呢？自己虽然不是很富有，但给个20块钱应该不会影响生活质量吧。况且对于一个打麻将的人来说，有时一下子输掉几百上千的，真的很可惜，倒不如从中节省一部分做点慈善来得有意义。20块，对于自己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捡垃圾的人来说应该算得上一个大大的惊喜吧，至少明天可以少受一点累了。

 

 可是，以什么理由给人家钱呢？直接递过去，说：“喏，给你20块！”可这是嗟来之食，人家凭什么要呢？如果人家反过来责怪你，说：“你这人真奇怪！我凭什么要你的钱？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吗？我凭我自己的努力挣钱怎么啦？”那样的话，我岂不是自取其辱，好心办了坏事吗？

 

 如果我对他说：“唉！看你这样捡垃圾好可怜的，今天就别捡了，回去休息吧！”如果那人领情还好，不领情的话，将你破口大骂一顿，说：“你凭什么瞧不起人？我有崽有女有饭吃，用得着你来装好人吗？”那时，岂不是让我无地自容？

 

 说实话，还真有那么一些捡垃圾的人，他们穿得也还算体面，估计家境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们只是习惯于将那些可以回收的垃圾捡回去卖钱而已。记得我有个熟人，他的老父亲退休工资两三千元，他不是也将自家煤屋变成了垃圾储存室吗？

 

 如果碰上的是这种人，你怎么忍心贸然行动，去伤害人家的自尊心！你想当然地将别人划归为可怜人、乞丐，可如果因此遭到人家的责骂，你就只能是自作自受。

 

 一边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边向那人走去。只见他捡了一会，便起身离开垃圾箱，向路口的垃圾车走去。我也木然地跟着走，可最终还是没敢去递那20元钱。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尊严可能比很多东西更值钱，我不能为了满足自己施善的需求就去损害人家心里那可贵的自尊心。

 

 因为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行善，其实是需要别人给你机会的。

 

 这样一比较，我便打心眼里感谢眼前这位送财神的妇女，是她，在这样一个晴朗美好的日子里，送给我一个如此绝佳的行善机会，叫我怎能不感谢她呢？

 

                                                      03

 

 因为这件事，我还想到了一个人。

 

 那是我娘家的满娘，我曾在心里给了她一个评语：最美丽的女人。记得那时我还小，满娘刚结婚不久，一次，我们村里来了一位流浪老大娘，那老大娘满脸皱纹，白发像枯草般败落稀疏凌乱，瘦小干枯的身躯被一身青黑的老古董衣裤裹得像一个粽子。

 

我的满娘，平时能降住她那厉害婆婆我那厉害奶奶的满娘，历来就是我们眼中的泼辣女人，那次却义无反顾地收留了那个老大娘。别人叫她将老人安置到茅草房里睡一晚，她却对此淡然一笑，不但为老大娘精心洗漱了一番，找出一顶新帽子给老人戴上，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让老大娘美美地吃了一顿，还用自己做嫁妆的新被子为老人安排了一个温暖的被窝。

 

 后来才得知，老大娘是被儿子儿媳赶出来的，满娘便抽时间去找那两个忤逆不孝的人，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最后感化了他们，将老大娘接回去好生赡养。

 

由于满娘的那次善举，不仅被传为一时美谈，也在我心里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是啊，收留一个脏兮兮的流浪老人，不是每个家庭每个人都能做到的，那需要多大的耐心和爱心啊！

 

如此看来，大年初一施舍一点饭食，这又算得了什么事呢？

 

                        04

 

 大年初二回娘家时，我就大年初一讨饭这件事咨询了我的父亲，问他是不是会不吉利，父亲说：不要紧的。在过去，大年初一来送财神的人，还会专门拿一个米袋子，家家户户讨米呢。

 

 如此，我更加释然，原来，不仅没有不吉利之说，而且还是积累功德的大好机会呢。

 

 你甚至可以发挥想象，大年初一讨饭的女人，是观音菩萨所化，专来人间点化冥顽不灵的俗人。如果是这样，我要说自己是多么幸运啊，因为她刚好在饭点赶上了我家，让我有了脑子开窍的机会。

 

 其实，不管大年初一没有讨到好彩头会不会影响一年的运气，也不管平时的助人为乐会不会遭受损失，我都会坚持自己的选择，选择义无反顾去帮助别人。以后，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有这样的机会，我都会做到如此义无反顾。

 

我也希望，我们的社会，能有更多这样的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