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领着李芜容走至大堂口,李芜容往门里一瞅,教主正亲自接待那个自称是自己家人的男子,而那人背对着堂口,身着宽松的墨绿色长衫,长发披肩,发梢微卷。
李芜容正了正衣冠,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半个身子才探入门中,便被自动迎上来的眀素夕吓到了:“芜容你可算来了,快入座,同您兄长说说话。”“芜容?”李芜容着实被此时热情得有些反常的眀素夕吓得有些难以言语,恢复过来之后便朝着教主行了个常礼,然后望向那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背影。
“我也不妨直说了。”李芜容不客气地走向那个男子:“在下自幼无父无母,现如今也是孤身一人来到东陵,你是何方神圣,竟敢冒充我兄长?”说完便用左手拍拍那人的右肩,那人竟不反抗,用右手回拍了下李芜容,便欣然回过头来:“你说我是何方神圣?”熟悉的低沉音色传入耳中,李芜容猛地抬头,见了其样貌,竟一下瘫坐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之间气氛诡异,施教主同眀素夕都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李芜容又激动地站起来拥住那个男子,泪眼婆娑地向他二人介绍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施清乾便吩咐了下属为衡君的兄长安排厢房。眀素夕尚有要事在身,临行时仍依依不舍地偷瞄这位风度翩翩的兄长。
安顿好一切之后,李芜容探了探四周,趁着四下无人,问道:“谷哥娘!你怎么到这里的?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一辈子也见不到你了!”李若谷淡然一笑,道:“你倒是好意思,偷玩我的东西,还要我来这儿找你,来的程序倒是不麻烦,关键是我戴不惯隐形眼镜,硌得慌。”
“真是戴不惯隐形么?是我准姐夫喜欢你戴框架的吧~”李芜容阴阳怪气地说道,岂料李若谷脸色一沉,说道:“我跟他分手了。”李芜容大惊失色道:“怎么回事啊?我感觉你俩要成啊,难怪你发型都换了,我记得你读硕士那会儿他说你直发就是世界第一美来着,不见二十天而已,你就换发型了,这次来又没穿高跟鞋,刚刚只看你背影我都认不出来了!”李若谷闻言便严肃起来,问道:“你说二十天是什么意思,我问过林翔他们了,你是昨晚开始失踪的,我今天晚上开完会就马上收拾着过来找你了……没想到这边居然是早上。”
李芜容苦笑一声,说道:“还有你更没想到的呢,这个世界一周之内有一天是极夜,黑魆魆的让我好不自在,今天是静日,你在这儿再待上四天就能见识了。”李若谷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好玩,改天我问问其他老师去……还有,什么叫静日?”李芜容耐心地解释道:“这个说起来就可有意思了,我还是自己翻书看的呢,一周七天分别谓之‘动日、温日、昰日、魆日、盟日、嘉日、静日’,其中魆日为极夜之日,这边又没电,真不方便。”李若谷点点头:“你要是真在这里待了已经有二十天的话,就说明我们那边的一天近似等于这个世界的二十天,其中原理我就有点费解了。”李芜容对于自己姐姐从不按着正常的逻辑顺序聊天这种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又想到自己实际上只失踪了半日,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还是大翔他们急需图纸,你才知道我出事了?”李芜容用一种兴师问罪的口吻说道,李若谷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真是不想回家了,我第一时间就把你桌上画完的图纸给林翔送去,又费尽心思来这里找你,你还不领情?我来的时候试了好多种不同的方法才这么快就找到你的。”
“是么?”李芜容得意地说道:“那我怎么随随便便就过来了,难不成我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还能比你堂堂历史学教授精通这些玄乎的玩意儿?”李若谷也不气恼,解释道:“我的目的是找你,当然要根据你八字来这边了,如果我也像你一样,随便念了几段字过来,到了其他地方,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好好好,辛苦姐姐大人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李芜容已经迫不及待了。
李若谷点了点头,说:“只要有镜子就可以了。”然后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笑道:“看来你在这儿也不是什么很讨喜的角色嘛,他们竟然连镜子都不给你一面。”李芜容撅起嘴哼了一声,说:“我稀罕似的……诶!素夕姐她房里肯定有,她去办事了,我们可以去她房里。”“哦,那个姑娘啊,看上去人很好的样子。”李若谷一边回忆眀素夕的模样一边说道。
两个人偷偷摸摸潜到西厢,无人察觉。所幸恰逢施夫人一大早就去购置物品,府中女眷亦皆同去了,否则李芜容真不知道一旦被发现了该怎么解释。
李芜容不敢大着胆子进眀素夕的房间,只在窗外悄悄窥了一眼室内,发觉并无镜子,接着又去了其他女眷的窗边看了,果然也都没有,便连忙告诉了李若谷。李若谷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便稳住情绪问李芜容:“你好好记一下,你来的这二十天里,在什么地方看到过镜子?”李芜容想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李若谷又问:“那么你听人提起过么?”李芜容这次想得更久,但最终也只能摇头。李若谷仍不死心,说:“书中呢?”李芜容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拉起李若谷便走向洞火阁。
两人几乎翻遍了整座藏书楼,都没有看见有关镜子的记载。李若谷翻阅了一堆逸事录,其间但凡提及正衣冠或修面容,都是用“水鉴”、“瞳鉴”——即以水或他人的眼瞳来处理。“未婚之人‘瞳鉴’,可请至亲或挚友帮助,已婚之人只能与伴侣相互‘瞳鉴’……这不会很尴尬么哈哈哈!”李芜容像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指着书中语句调笑。李若谷低着头一丝不苟地看着,已然进入了工作模式。两个人查了好长一会儿,仍然查不出自己想要的,便下楼打算回房再议他法。
洞火阁的负责人荀归是个老实巴交的青年男子,正带着买好的一马车新书从北原赶回来,看李芜容领着个陌生人气势汹汹的下楼来,连忙走上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公子,您有什么事么?”李芜容客气地说道:“荀大哥,我来继续上次的话题。”荀归一听便来了精神,说:“公子请讲。”“我还记得你同我说过,中野上下推崇‘无我论’,即人应当忽视自己的存在,为使命而活。我现在想问的是:人如何明确地知悉其使命?”荀归略一沉吟,道:“人立于天地,皆有其命也。然天数易变,不可定言。”李芜容本来是想步步为营打听出中野有没有镜子,可荀归这么答也太宽泛了,李芜容一咬牙,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南川有位美男子,他是如何知晓自己的容貌优于常人的呢?”
荀归明显惊诧于李芜容跳转话题之迅速,想了一下,答道:“全中野之人都知道他长得美便够了。”李若谷明显等得不耐烦了,插嘴道:“这位大哥,您觉得李芜容长得好看么?”净身高一米六的荀归抬起头看了李若谷一眼,认真地点了点头。李芜容当时吓得倒退三步,李若谷把他拉回来又说:“您看他脸上是不是白白净净的?”荀归说是啊,“可这人偏说他觉得脸每天都疼,我帮他瞳鉴之后他就说自己脸上长了块斑,水鉴之后也是如此……”李若谷说得煞有其事,荀归愣了一下,然后对李芜容语重心长地说:“公子实在不必如此在意自己,虽然你非我中野之人,可这世上,自己最真实的模样皆是从他人处所知,再者说,水鉴已经是中野容许的最大程度的自鉴……”说到这里时,荀归自觉失言,马上噤声下来。
李若谷岂能放过这等机会,马上问道:“那大哥的意思是除却中野,其他地方还能用他法自鉴?”荀归又抬头很是费解地看了李若谷一眼,辩解着说道:“非也,除却中野的其他国不容瞳鉴,只许水鉴,我中野其实是最宽限的了,多年前其实还许镜鉴。”李芜容和李若谷相视一眼,两人都互知对方窃喜不已,又却异口同声问道:“镜鉴?”
荀归看对面两人都一头雾水,自己也在异国人面前保全了中野政策宽容的名声,便不打算继续透露什么,嗫嚅着便要离去。李芜容怎肯轻易放他走,立刻喝了一句:“荀大哥不想知道曹操的后续故事么?”荀归马上折返回来,诚恳地说道:“不瞒你说,去北原的这几日,我做梦都在想,返教途中我也是快马加鞭,就是为了继续听你说他的故事啊。”李芜容紧追不舍问道:“那这镜鉴究竟是什么呀?”荀归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一挥袖,说道:“中野素来以璃矿为无价之宝,多年前突然出现一位圣人,用他独有之法在璃上镀物,自此创造了璃镜,曾在中野贵族之间盛行一时,后来外野诸国为争夺此物,联合来犯。我主仁慈,不忍百姓遭受战乱,便将其尽数回收并销毁,从此璃镜不复存于中野,外野诸国见璃镜消失于世间,竟都乖乖退兵,不作纠缠了。”
“这等大事,为何我从未在洞火阁翻阅到记载此事的书籍?”李芜容问道,荀归说:“那是因为这类战事相关的书籍,皆是归于‘兵’科目,中野素来不好战事,故而此科书籍自然较少,不过也不是没有,我放在五楼了,刚刚我所述的五楼书籍皆有详细记载。”李芜容挠了挠后脑勺,道:“哪儿有五楼啊,洞火阁不就只有四层么?”“四楼有一处暗梯,直通顶层楼阁,‘兵’、‘娱’两科的书籍我都放置在那里,二位若欲知道更多,不妨前去一览,我现在要整理新到书籍,恕不奉陪了……”荀归恋恋不舍地看向李芜容,小声嘱咐道:“公子,能说不能说的我都说了,您今晚可一定要来跟我说故事啊。”李芜容说了声好,和李若谷转身便上了楼去。
李若谷还在对荀归所述一切耿耿于怀,半天都没说一句话,李芜容倒是嬉皮笑脸地凑到她身边说道:“外野为了个镜子侵略也太随便了吧,中野这个国主也是,他们要那玩意儿给他们不就行了,还销毁……”李若谷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我觉得那个图书管理员的话半真半假,有待商榷,看了书再说吧……”李芜容点点头:“晚上我去跟他说故事的时候再套套话好了。”李若谷又问:“他刚刚说的那什么兵科娱科的你懂么?”
李芜容答道:“在中野被认可的职位只有十个,分别是‘农、兵、衡、侠、术、商、师、医、徙、娱’,地位由高到低排列,可通过衣着颜色辨认:农者的装束是赭色,兵者的装束是翠色;衡者的装束是青色;侠者的装束是鸦青色;术者的装束是缃色;商者的装束是绛色;师者的装束是灰色;医者的装束是月白色;徙者的装束是墨色;娱者的装束是绯色。”李若谷听完一脸嫌弃地说:“我给你科普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嘴脸么?如果是我一定改。”“切,难得给李大教授科普一回……”李芜容小人得志地笑着。
两人如愿以偿地在荀归所指之处找到了兵科的数目,发现有关璃镜下落的说法果真众说纷纭:有说均被销毁了的;有说被外野军队抢走了的;还有说被藏起来了的……李若谷的火眼金睛岂是摆设,三下五除二就将疑似乱语的书籍挑出在一旁。李芜容则从李若谷甄选好的书籍里面浏览并挑出有用的内容。
“……这么说来,近十年间,整个中野,就只有此处曾经出现过璃镜?”李若谷看着李芜容手中的书问道,李芜容点点头:“反正好多书都是这么说的,佐证者都是一些比较权威的正派人士。”李若谷把书拿了过去仔细翻了一遍,说:“我看的那堆书说得也和这个差不多,只不过,这个‘萦鸾宫’似乎不太好去的样子。”李芜容点头称是:“不错,乾壹教同萦鸾宫就像有血海深仇一样……”
“这是其一,我说这地方不太好去是因为我刚刚看了一下中野的地图,”李若谷拿过一本薄薄的书,在李芜容面前展开来:“我们这里是东陵陵都,也就是……这里,萦鸾宫在西谷永岁,也就是……这里,你再看看这地图的绘制比,这个路程也太远了吧。”李芜容看完地图哀嚎了一声,李若谷翻了一页又递给李芜容看,说:“刚才我看到地图里面附的这句俗语,你看好玩么?”“‘月白西谷色,北原少奸恶。东陵奇事多,财溯南川河。’——这我听过,就是说他们中野:名医在西谷,好官在北原,上仙在东陵,富商在南川呗,”李芜容撇了撇嘴,道:“我在陵都呆了这么多天,也没发现什么奇事……”话音未落,李芜容便发现李若谷站了起来。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这个地方。”李若谷说。
“那我呢?”李芜容抱着书费力地站起来问道,李若谷解释道:“你在这里等我,我想了一下还是我单独去。一是你现在有职务,不便走动;二是乾壹教和萦鸾宫有仇,你去反而不妥。”李芜容想起来教中上下对萦鸾宫的评价,连忙摇头阻止:“姐姐,你一个人去不安全,我现在去跟施教主说一声就……”
“不用了,我现在就走,去你房里拿点干粮就行了。”李若谷拍拍李芜容的肩膀,正准备下楼,突然又回头嘱咐道:“你在这里继续查,不要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我们必须要在五天之内找到镜子,然后回家。”李芜容哪里肯乖乖听话,打算跟着李若谷一起下楼,没走几步就被李若谷制止住了:“快回去,我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还需要你担心?”李芜容急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出声。
李若谷看着自己弟弟没出息的样子,还是心软了一下,揪起李芜容的领子耳语了一会儿,“记住了?”
“嗯……”李芜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姐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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