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她老，可我抓不住岁月

曾经以为五十岁很遥远，现在感觉四十岁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时光好不经用！

带她出去走走。

春日温暖，各种枝头都春意萌动。地上有野草返青，花园有迎春开放。

放慢脚步跟她走，走几步回头看，她又被落在后头。

夕阳照着她的头发，如枝头残雪。她自幼要好，凡事不甘人后。就在出门前，还洗了头发。我跟她说，戴着口罩，谁也看不到。她不说话，还是洗了。见我前面等，她吃力加快脚步。甩动胳膊，使劲抬头也挺不直腰。走走停停，我俩很少说话。年轻时她的开朗活泼，与如今的沉默寡言，判若两人。

突然，我对时间产生一股恨意。我恨年华老去，带走她的满头青丝，我恨时间铁面无情，怎么祈祷也毫不放过。我对她不那么喜欢，因为她的暴脾气害我疗伤几十年。可这丝毫不妨碍我爱她，源于骨肉相连，源于她是这世上我唯一叫做老娘的人。

小时，听老爸总开她玩笑。讲她五六岁时，我姥姥给她买二尺红绸，扎头发那种。下午给她扎上，便没了踪影。直到天黑，家里等不到孩子吃饭，全家集体出动才在村那头找到她。从此，这个“二尺绸子满大街跑”成了专属她的典故。在家庭聚会时，被当做笑料。年轻时，老爸提到这里，她会嗔怒。现在谁再提起，她只是嘴角一笑，仿佛听的是别人的故事。

衰老真的让人无奈。于我而言，既有对她的心疼，也有对这个话题的恐惧。

我怕岁月如风，吹落我心中的不舍。

中午给她买的家居服到了。前段时间买的第一套她喜欢，又买了不同颜色替换。分明是一套酒红，一套紫蓝，她却说一个颜色。拿到阳光下让她对比，她眯着眼睛，端详半天，勉强说有点不同。

曾经，她的眼睛是出了名的好看。双眼皮层层分明。高鼻梁，小嘴巴。无论如何挑剔的眼光，也承认她的美丽。她脾气急，走路带风。脾气跟活道一样，走到哪里谁也不服。她的满头黑发分明还在昨日飘扬，沾着露水和汗水。这才几日光景，白发不请自来，黑发去了哪里？

岁月神偷。偷走她的年轻容颜，也偷走她的一身本事。年轻时，谁家婚丧嫁娶，都请她去帮忙做饭。现在，她做饭的手艺不仅仅是差强人意，那是真不好吃。因为不受欢迎，她也畏手畏脚。饭点到，她自愿给我打下手，也因为碍手碍脚，被我请出厨房。她就那么乖乖坐着，看我里外忙碌。直到饭菜上桌，我叫她，她应声来吃。

她得过两次血栓，不然她这个年纪，还不至于动作迟缓，如此笨拙。我难过她被病痛摧残，又庆幸病魔开恩，没有将她置于床榻。

她睡眠不稳定，时好时坏。好时，八点就困。坏时，一夜不眠。失眠之夜，她一趟趟辗转于床和卫生间。夜里还不开灯，许是顾忌我觉轻。于是，每晚被她窸窸窣窣地吵醒，给她开灯。她踢啦着拖鞋的声音，是黑夜里我的心痛。

十几年前给她镶的门牙，吃个萝卜掉下来了。疫情在，出门不便，让她忍着等。她还害羞，吃饭不敢用，还不摘。我怕她不小心吞食，劝说她摘了吃饭。这些天，她吃饭遮遮掩掩，饭后赶紧戴上。我故意不看她门牙残缺的洞，有时看了我会笑，可心里忍不住还是痛。

早晨看她每天洗头，吹干。看她洗脸，抹油。看她对镜拍打水乳。我会偷偷端详她半天，回忆她年轻模样，也想象几十年以后我的样子。

我不愿她老，可我抓不住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