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晨味

       如果有陌生人行走在家乡的小道上，看见的依旧是像大多数村庄一样的景象，砖房林立，参差错落。你不会一下子喜欢上这个平凡的村庄，可生活在它其中的人却深沉的爱着它，以至于远行的人儿无论走多远都想要回来看看。再走走小道，尝尝那清晨聚集在村中心的家乡味。

        我生长的村庄面积不大，人们居住的也较为集中。村中心离我家很近，于是我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般的目睹了这村庄里的事态万千。

        清晨天还黑乎乎的，离家不远的地方便挂起了一盏电灯，虽是微弱的昏晕的光却吸引着村子里的人聚向那儿—一个豆花摊子。那是一个不大的空地，正中间摆着一个烧煤炭的胖炉子，上面放着一口盛满了被煮的滚烫豆浆汁的大锅，旁边的大白桶里盛放着做好的豆浆汁和豆花，靠近右手边上的方形大木盘子里放着开口大底部小的深白瓷碗，各种调料被有序的放在边上，里面插着长短不一的勺子。家当看起来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那条古木色的长椅最能体现这一点。它上面布满了开裂了的小缝，纹路胡乱的交错着，椅腿也被不同的木条固定着，显然已经被修整过很多次了。胖婶子坐在大锅后面，每天早上都守候着村里的人来尝用这美味。吃着豆花泡馍，谈着昨天的新奇事，描述着今天又要去干嘛。村庄里的新一天伴着微微灯光，随着渐亮的天色便从这豆花摊子上拉开了帷幕。

         村庄里的人是爱早起的。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吃豆花泡馍才早起的，还是因为早起了才吃豆花泡馍。但如果你起晚了，那肯定是吃不到的。听老一辈的人说豆花泡馍搁很久以前还只是大户人家的吃食。我听后还一阵偷乐，幸好是现在了大家都吃得到。慢慢地我也发现了一些特别之处。早晨去摊子上的，要么是身强体壮的男人们，要么是赶着上学的孩子们，要么再就是年纪稍大一些的老人，很少见操持家务的妇人们。想来大概是她们也认为这豆花泡馍是给“金贵的人”吃的缘故吧，自己便悄悄后退了。

        吃豆花泡馍是自由的，去吃的人可以从自家带馍，有时也可以吃摊子上提供的锅盔。孩子们是经常带馍去的，他们是挑剔的，只有馍里卷了油才肯吃。母亲们会老早烙好馍存放着，在头一天晚上把馍切好了装起来，让他们第二天早上带着去。孩子们也是贪吃的，总是一股脑地吃完，再端起大碗喝豆汁汤，整个脸庞埋在大碗里看不见他们贪吃的神情，只听见“砰”的一声一只空碗便落定在桌子上。男人们的饭量很大，大老碗里要足了馍盛上豆汁再加了豆花便是满满的一大碗，大口的往嘴里扒拉着，好像吃足了这豆花泡馍，这一天的劳作才扛得下来。老人则不同，总是让胖婶把馍煮的软乎些，之后才慢悠悠的吃着，仿佛他们是这村庄里最悠闲的人。等冬天到了，靠近炉火的地方便成了老人专区，吃着泡馍烤着火感受这人世温情。是晴天了，人们便在黎明的星光下谈天说地，尽享豆花泡馍的美味；等到下雨天了，胖婶家的叔便会在空地上方搭起透明的塑料布，雨点打上去四溅开来，叮咚咚的声响似奏乐般悦耳，为清晨带来另一种乐趣，赶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等这一群群人吃完了，便都抹了嘴各自散去。向北边上学的孩子，三五成群嬉闹着跑开了；向村头赶着干活的壮年人也去了，蹬着自行车的、迈着步子的都显得干劲十足；老人们倒是不急不忙，还和其他伴或胖婶子在那儿说着话扯家常。此时，天已大亮了，人们都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时常有外出归来的人，第二天一大早便赶着趟去吃村中心的豆花泡馍。他们总说已经惦记很久了，越是到回来的时候越是念得慌，吃一碗便解了馋，浑身舒坦。以前听着老觉得夸张，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怎么就惦念着这些东西呢？等到如今自己也身在乡外了，才真切的体会到了这种情愫蚀心的感受。会时常想念那种味道，会时常想找回那种摸黑早起赶着去吃豆花泡馍的冲劲，会时常想见那群早起出门的村里人。

         村里人是可爱的。他们辛勤地耕作于土地，便深沉的爱着土地。清晨早起不觉辛苦，将汗水洒向土地只感温馨，当看到绿油油的麦田、金金灿灿的麦浪，黝黑的面容上便浮现了最开心的笑。他们执着地依恋着家乡，你若当面问他们，或许你听不到任何动听的言语。可不离开即使离开了也惦念着回来，这一表现就足以说明一切。他们又是很容易满足的，对幸福怀着简单的向往，不期许虚空的梦境，只愿把握踏实地生活，就像吃着豆花泡馍一样，他们已觉是最美的享受，便会安心的生活不再去挑剔。

        走出村庄以后，外面的世界异彩纷呈，感染着人们力求上进，竞争中人情难免冷漠。可当华灯退去，隐约显现心头的依旧是家乡清晨的景象，天黑，灯微，人皆醒，以安然的姿态迎接新一天，在希望中带着人世温情。

       有时也会在别处碰见打着“凤翔豆花泡馍”招牌的小店，忍不住激动便走了进去。等那碗豆花泡馍端上来便伤心了，已不是家乡味了。总感觉别处的豆花泡馍老是缺一味什么。或许是为了招揽顾客，别处的总是加些香菜、咸菜什么的，有的甚至在调料上下功夫。一种浓浓的商贩味总是挥之不去的。家乡的豆花泡馍是简单的，甚至有些单调，只是滚烫的汤汁将馍浇热了，盛上汤加了豆花便可以了。调料也只有三四味，吃着很是家常。只是那馍本应用专门做的厚实的锅盔馍，现在渐渐地被自家烙的半指厚的馍代替了，其他的从未改变。可就是这寻常之物让乡亲们垂爱有加，让远行的人惦念不舍。要是谁问起我“你怎么想回家了”，我若回答“是我想吃村子里的豆花泡馍了”，想必那人定会笑我傻气。

       豆花泡馍是家乡的一道饭，它时常在清晨被村子里的享用，乡亲们因它环坐在一起，说笑，谈事，诉情。豆花散出的香味缓缓地融入人们心里，电灯散出的微光照亮了村庄。清晨早起，没有谁能舍得掉这浓浓的家乡味！

（2012年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