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是我的姨表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24岁,比我大了整整一旬。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我记得小时候,到他家里去玩过,那时并没有多少印象。他家住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里,虽说离县城只有六十多里,可都是盘盘旋旋陡峭的山路,逢到雨雪天气,基本上就是封路,所以,因了这个缘故,两家来往并不算多么密切。顶多每年的正月里拜年,我姨妈姨爹匆匆来家一次,歇息一夜便又匆匆离去。
那一年正月初二,黑皮来了,说是他父母有些不舒服,这年就由他来拜了。
我其时正在院子里放爆竹,黑皮刚进门时吓我一跳,因为他长得太有个性了。大手大脚阔脸浓眉,那脸黑得像个包公,个头足足有一米八几,铁塔一样站在我面前,露齿一笑,那牙却是白的。
“老弟,不认识我了吗?”他看着我呆愣在那儿,嘿嘿笑着问,声音也是粗犷,像山里掠过一阵风。
我惊恐后退两步,摇了摇头,不安地把手在衣角上绞来卷去。他放下拎着的白色袋子,蹲下身子笑道:“来,骑上来。”
“什么?”我更惊慌了。
“你小时候到我家玩儿,就是喜欢骑我呀。记不得了哈?”
我把头摇得像只货郎鼓。
母亲这时从房里迎出来,笑吟吟地说:“黑皮来了,快到屋里坐。”
黑皮便又拎起袋子,走几步,顺手把我也拎起来,笑着说:“一块儿进屋。这老弟,好些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啊。”
我感到在他粗大的手臂下,像一只小鸡被他连拎带拽进了屋。
母亲叫他坐下,歇息,并泡好茶让他喝,但黑皮却忙乎起来,打开那只鼓囊囊的大袋子,嘴里念叨着:“这是两只山鸡,那是一只野兔,两大块是野猪肉,还有野山干菜·····”
一样样摆在桌子上时,足足堆得像小山般。末了,搓着手对我母亲笑道:“二姨,这些山货都腌制风干好的,可吃很长时间呢。”
母亲惊疑问道:“这么多?你乍背来的?”
“有驴啊,门外拴着呢。”他坐下喝着茶,笑呵呵地说。
我是看着黑皮变戏法般拿出那些东西。心里也是万分高兴,因为,这些山货均是我喜欢吃的,同时,看着他那温和的模样,刚开始见他的一丝恐惧,全烟消云散了。陡然心里涌起一份亲切感。
此时,听他说有驴,便又添了一份兴奋。于是,我走到他面前,问:“黑皮哥,那驴我可以去骑一骑不?”
“当然可以,你小时候连我都骑了,何况这驴!走,现在就骑去。”黑皮一拍大腿,拉起我就走。
母亲赶紧阻止,又冲我不悦道:“你黑皮哥走了这么远的路,让他歇歇不行吗?”
我犹豫了,正踌躇间,黑皮一把将我抱起,笑道:“别听二姨的,我们走。”立时就感到贴在他身上像一座山,我就是棵小树。
来到门外,果然有一头驴,个头不大,全身乌黑,只四只蹄子是雪白的,更搞笑的是,那黑的驴脸上有一个很大的月牙形白斑。见了我和黑皮,后腿得意地往后踢腾几下,扬起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还嗯啊嗯啊地嘶鸣了几声,并甩了甩尾巴。
黑皮冲它叫道:“老黑,放老实一点儿,我老弟来骑你了。”那驴便安静下来,黑皮把我放到驴背上,牵过缰绳,拉着就走。
我在驴背上前仰后合随着黑驴的小碎步颠簸着,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就适应。而且,还有黑皮的包票:“你别怕,这驴很听话,况且还有我呢。”遂放心骑驴。
这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梦想。因为,我家后面不远处河滩青草丛处,常常有别家的孩子放水牛。
那水牛通体灰黑,体型庞大,有两只弯弯尖尖的长长的牛角,慢慢悠悠甩着尾巴啃青草。而它那宽厚的背上,驮着一个放牛娃,或正骑哼着儿歌,或倒骑着吹自制的柳笛,更有甚者,有的竟然站在牛背上,非常灵巧地做着类似于杂技的夸张的动作,引得我长时间地驻足观望,羡慕得流口水。
有好几次我凑近那牛的身边,它总瞪着眼对我瞅,看那眼神,显得很不友好,遂打消了骑它的念头。当然,那些放牛娃们,也没有让我骑的意思,大概是因为与我不太熟悉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吧。
如今骑上了驴,结结实实体过了一把瘾,很是惬意。
黑皮牵着驴在房前屋后的路上、空地里转悠的时候,邻舍的几个小朋友看见了,大家一拥而上围观,拍着手欢呼着,跳跃着,个个眼里闪出惊喜艳羡的光,我在驴背上看他们,竟是那样渺小,欢喜得咯咯大笑。黑皮也是一副骄傲和自豪的样子。
但午饭做好了,母亲来催着回去,可是我的骑驴的兴致正炽,赖在驴背上不肯下来,黑皮便说着好话,哄我道:“老弟,现在先吃饭,以后只要你有兴趣,闲时到我家去,比这更好玩儿的多的是,管你过够瘾。”
他无意间说的话,让我牢牢记在心里,以至于母亲后来不停地抱怨,说都是黑皮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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