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王苍岚少参归中州序

送王苍岚少参归中州序

林嗣环

史称王江州，当人强盛，能立异同，覩人衰危，必兴慈愍，所谓意表行事者也。大梁王公苍岚，乙未、丙申来督粤学，岭南人文，为之丕变。顾公性岸傲，常振矜其色，同僚中篪吹难和者，仆颇衔之。居无何，余量移琼海，琼海盗憎主人，横坐屯议，嗾予锻炼。三年，下石予官，遂于戌冬被废逮。过梅岭，岭上祀张曲江公祠，余告缇骑，入谒言别，缇骑不许，第就祠外草上叩数头而去，项领间锒铛声铿锵可听也。走岭下，黄倪白耈二百余人泣遮缇骑马，马不得行。回视廉山、浈水间，向之宾朋僚属、大人先生者，不可复识矣。

时公先已按部他郡，而予妻妾婢仆，有司承藩镇意，羁不余归。公闻之，亟还会省，力请制府放回，仍饷以金缯舟车，而予不之知也。

予既陷于吏议，拟远谪。辛丑五月到杭，即逢恩诏。伤哉贫也！苏和仲不云乎，事皆更数赦，远者六七赦矣，问其所以不得释之故，则皆曰我无钱，亦有事同而先释者矣，曰此有钱者。鸣呼！此予所以困踬于杭而不能自得欤？

有客告予云：“大梁苍岚复建牙江东矣，盍复请焉？”予踌躇数日曰：“是固振矜其色，向冷面视余者也。”适菰城同年友陈公贽来武林，为余备述公羊城相恤存事。予涕沾襟，始渡江谢公。公一见齐嗟，握手感动。旁人疑公与予夙亲昵，孰知强盛时固冷面相看人也。余旅次食指甚繁，公既指囷存活，又念予乡，兵寇饥荒，复时时分俸遗予妻子。虽然，未也，又日夕屈膝代吁大中丞，亟上甘陈之书，即守令亦折节焉。犹未也，指囷不已，继以解骖；解骖不已，继以参苓。

嗟乎！予固健饭，设有恙恐，公亦咄唶不寐，祷我于星皇之下矣。余年踰商瞿，未有子，公又为我买妾。乙巳秋，幸举男子，公赠丝纻缗钱无算，每解其幼儿之衣衣之。间尝过予，则抱余儿坐膝上，儿咿呀蹑跳，若作呼谢状。公笑，儿亦笑。公喜吾儿俊伟，予戏谓公曰：“此将才也，他日当令被靺鞨，于交战下谢公可耳。”

夫公不独振予急也，兼能振予所欲振之人；不独救予也，并能救予所欲救之命。予好施而橐患空，有以死丧疾病扣吾门者，则遣就公处。如莆田之郭翔、钱塘之胡介，其一也。予好为人伸理冤命，闽案有贾客九人，焚身以齿，五年淹禁，瘐死者四人，其尚在五人，则项芝、孙玉、汪征、潘升、何四也。予恚甚，数邮书托有力者白状。感公同心，两控之于闽帅，再援之于士师，虽士师意不可知，而金鸡以下，疑狱缓死者悉破械矣。

然此特其一节焉耳！公之大者拔歼抱婴，存苗去莠。尝书教令于国门：“吾宁博一官以救越民！”于是伎者怨公，出力排公，然无可指名，乃捏半纸牌票，以违制陷公，竟镌公一秩而归。噫，公何咄也！越古称瓯脱，一提镇、一监司，彼此雷同，朝可杀千人头，暮可胠干人箧，无敢龂齿者。奈何六尺文弱，与短后辈争不痒不痛之民，于虎吻鲸牙之下？即不然，鹰人制鹰，狙公弄狙，以我绦鞲，因其朝暮，亦何患之？而公乃孤行一意，卒也熏莸不胜，官己博而民莫救。如今山阴道上，白望鬼伥，伥首画出虎栵尤厉，何为也哉？且公未尝与短后辈相左也，某协戎尸居余气耳，生前有隙于公，死后乃为之含殓，经纪其家，又厚赙护持归里。公不忍负武，反为武人所负。公爱越民，越民终不能为公举太学之旛。

兴言及此，但与公相抱对泣，勿复哆吾两人苔岑之同也已。造物者恶袴节，乐平流。公行矣，循此补秩，第庸庸碌碌以守其官，意表行事，可为而不可为也。灼艾肤痛，交深言激，掷笔而起，不知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