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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虞訸 | 来源:发表于2019-11-13 18:12 被阅读0次

    军他妈已经瘦得脱了像,嘴唇已经没了血色,眼窝深陷在眼眶里。她似乎是已经没了疼痛的感觉,她用尽全力动了动嘴角,可说什么一点也听不清。军他爹把耳朵凑到她的脸跟前,她的嘴角又抽了一下,“军……军……”,又停了停,显得极度疲乏。她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她明白军此时还不知道她病情加重的消息,这也是她不让家里人告诉军的。可是她现在太想她的军了,她想再看一眼她的大儿子。

    “兵……”,她又叫了兵。兵轻轻的叫了声“妈,我在哩。”她把目光移到了兵的身上,艰难的伸伸了手指,兵赶紧抓住了她的手。“娃……你……再不,再不要去了,帮帮你爹”,她的眼里能看出深深地牵挂。

    歇了歇,她最后把目光锁定到军他爹上,又动了动嘴角用尽全身力量发出极微弱的声音:“你……你要……照顾……好娃们,……还有妈”,“叫香儿……好好念,像军……一样”。

    声音越发轻缓,越发微弱,后来几乎只是嘴皮在动,眼睛又闭上了。

    兵拿毛巾擦了擦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脸色变得黄里发黑的。

    约摸半个小时,她静静地躺着,只从鼻孔里能断断续续听到轻弱的呼吸。军他爹让兵先出去,他拿起手腕摸了摸脉,时有时无的,知道人已经不行了。

    军他奶奶已经叫来了聋拐,军他叔,张家大大在廊檐下站着。

    ………………          ………………

    但说军他妈的丧事全靠他舅和他叔张罗安排。他舅扒了一碗饭后把军,军他爹,兵叫到一起商量了一下。

    他舅的主张是能俭朴就俭朴,一切从简,请一个阴阳念个“对灵经”就行了。

    军他爹还一时转不过弯,说:“他妈到我们杨家也是没活个好人,吃了好多苦,为这个家也是没功劳有苦劳。现在日子比以前好了,可是又偏偏这样”,说着又是哭天扯泪的。

    他舅看也商量不出个啥,转过脸问军:“军,你说呢?”

    军能有什么主张哩,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讲究,也不好说啥,只说句:“舅,咱就你看。我妈这多少年真的是为了我们念书,照顾一家人吃了不少苦。”

    “可你奶奶还在哩”,他舅点了一根烟说,“这按照农村的老礼,可就怕是人们说里。”

    就在这时军他叔来了。他一大早起来就到钵灯沟去找着买做材的木头。

    那时候木材管控紧张,买个好一点能上圆线的木头还得到钵灯沟去找。那一带是林区,林站管得严,只能是到了掌灯了才敢偷着走。军他叔也是托人托关系找的门路。

    那时候农村里做棺材讲究什么“头榆二沙三柏”,意思就是最好的材料是榆树的板材,沙枣树次之,最不及也应该是柏木。柏木,质地较硬,本身也有一定的香气可以起到一定的防虫的效果,并且柏木价格也不是很贵,较为平民化,所以柏木就成了普通人的常用选择。可讲究归讲究,对于军家来说这些都是很难办到,就便是庄子上的富裕人家也就最好才是个柏木棺材。那谁家要是给老人做个全柏木的棺材那里是很耍人的事。那时候好多人家做材时全柏做不到,但也要用上几块柏木的料,其它的用当地盛产的柏杨代替。军他爹觉得最起码要找上些柏木给军他妈做个棺材,也算是对得起这么多年军他妈在家里的辛苦和付出。

    军他叔和他舅把木头抬进了院子里,明天就要请范木匠来做。

    军他舅说话了:“他叔呀,我说就还是请一个阴阳就行了吧,你说呢?”

    “你问我哥的意思了没有?”

    “他还转不弯着里。关键是这里里外外要花不少钱里,再说人都没了还要那么多客套干嘛么”,军他舅的口气很坚定。

    他叔看了一眼军,说:“军,我觉得你舅说的有道理,不行就这么办吧。你说呢?”

    军拿不了主意,用嘴指指了他爹,说:“叔,问我爹吧。”

    最终大家拗不过他爹,决定请上三个阴阳,念个“光光经”。这个“阴阳”是一种从事超度亡人和看风水的在家修行道士。如果那家没了老人就会请“阴阳”念经做法事、度亡灵,家里穷的就请一个念“对灵经”,也有请三个念“光光经”的。家境稍微好一点的则请五个或七个“阴阳”叫做小三元或中三元。家境富裕的除了请十个以上的“阴阳”还请同样数量的喇嘛一起做法师,这种场面叫做道场,据说做道场死了的老人进地府的时候牛头马面引路十殿阎罗迎接。这个在连五庄还是没人家能做得起。

    整个晚上军都没有合眼,他一直守在他妈的身边。

    军他妈的丧事办得虽俭朴但不失庄重深沉,毕竟是军他妈年轻,家里来祭拜的亲朋好友、庄员邻社无不哭天抢地,也是一次次引得军们姊妹几个没完没了地号哭。

    由于棺材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工,军他妈是第五天早上下的葬。

    按照习俗,逝者下葬后,要连续三天晚上在墓地笼火(即点篝火)。这样逝者不孤独,不害怕,不会遇到麻烦。天一黑,军和兵就去坟地煨火。

    一天晚上,兄弟两人坐在妈的坟前聊天。军说:“兵,你以后就再不去下洞子,这也是妈临走时特意交代的。兵呀,我虽是当哥的,可这家里面的事还要你多担待,你要多帮帮爹。”

    兵就坐在军旁边,两人紧挨着的,“哥,你安心去学校,家里有我哩”,他用树枝拨了拨燃着灰又说,“我已经跟何军人说了,要跟他学瓦工。”

    插在坟堆上的迎魂幡在随风飘动,军看了一眼兵,眼睛里又流下了泪来。

    下葬后的第三天早上一家人又来到坟前烧纸。一家人都没有说话,大家的心情似乎比先前更沉重了些,只是把纸钱一张张地烧。对于逝去亲人的思念也许是时间越久,情感越深沉,尤其是在平常的日子里越是会睹物思人。真正伤心落泪的可能是每一个无眠的夜晚。

    军是攒三后的第二天去学校的。离开家的那天一家人免不了哭天扯泪的,军他奶奶那几天一直不肯吃饭,一天到晚是流不完的泪。

    那天早上军也是照例早早起床,正是三月末的日子,春天的脚步轻盈而又匆忙。军拿起扫帚开始扫院子,当他扫到他家那棵老杏树下时,花瓣还在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像下了一场落花雨,一地残白。军埋头清扫着这满地落花,心中感慨万千。

    其实生命又何尝不是像这些杏花一样,灿烂时花开似锦,凋零时匆忙凄凉。

    吃罢早饭,他叔,他叔妈(军的尕奶奶),聋拐,沙沟沿的沙老汉都来了,一则是来送军的,更主要的还是来劝慰军他奶奶的。

    尕奶奶和军他奶奶都是一样的裹脚,平时上炕都是不脱鞋的,此时也只是在地上莿了莿就上坑了。军奶奶在炕柜边卧着,尕奶奶就坐到了炕脚后头,脸冲着军他奶奶。沙老汉论辈分和军是同辈,但也是六十好几的人,又是个明事理,能说两句的,一向在庄子上很有威信,但凡谁家闹矛盾、搏嘴生是非都要请他来说道说道。他也上了炕坐到了靠窗户这面。聋拐没有上炕就挨着沙老汉挎在炕沿头上。他叔、他爹在地下的八仙桌两旁就坐,军、兵、香儿三个人挤坐在门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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