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内说我的《一个午后》虽然流畅,但有点压抑,就像一个想快乐但快乐不起来的成年人。联系我近来的自我苛求以及由此陷入的焦虑,我们畅聊了一夜)
……
内:你好好想想是什么在束缚你,让你回避冲突,写的东西越来越没劲。
我:一个是我觉得对人要宽容一些,别人有什么缺点心里过一下就可以了,一般情况下不必非得揪出来说清楚。二是不乱说话也是女生堆里的生存策略吧。记得上学有一次没管好自己,跟室友搞得不太愉快。
内:不指点别人的私生活当然没错,我们现在就说读书和表达。
我:难道因为你太挑剔,所以我本能地不想多计较,免得两个人天天咬仗?
内:不是。我们在一起你都20岁了,成年了,三观已经稳定了。
我:呃……反正就是那些大道理束缚我呗。
内:为什么你信服这些大道理?
我:……?这还有疑问?人不应该这样吗?
内:这就是你的价值观。你的价值观让你觉得,人要温良恭俭让,人要有涵养,人要讲体面……其实这都是小知识分子的价值观。真正的学术大家教导子女时,更强调“自由”。不管学习还是生活,你首先要批判,才能客观;客观,才能自由。你可以去读读梁启超。而且自由与温和并不冲突啊,你完全可以有涵养地说真话。
我:其实我在课堂上倒是能大大方方跟孩子批判地阅读。比如回忆散文里,我会先讲我最喜欢的《朝花夕拾》,鲁迅的儿童视角,那才是真正的儿童视角,小男孩的刁野、狡猾、傲慢他完全不回避。比如,《阿长与〈山海经〉》里:“大概是太过于念念不忘了,连阿长也来问《山海经》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向来没有和她说过的,我知道她并非学者,说了也无益;但既然来问,也就都对她说了”……你注意,“连阿长也来问”有没有一种傲慢的诧异?一个女仆怎么还关心起读书人的事?“向来没和她说过”和后面那句更是赤裸裸的轻视了。哎呀,看得人特别痛快。读过鲁迅之后,再读琦君的散文,高下立判。琦君小时候就是一位端庄得体的富贵大小姐,从不出糗从不犯错,学生都大呼太假了。
内:那除了课堂上呢?
我:其实我每读一本书的时候,心里都有个泼辣粗野的我在吐槽。比如我很喜欢毕飞宇,觉得他和茨维格都很擅长写女性,但他确实比茨维格少了浪漫优雅,多了粗砺峻峭。而且我很讨厌他说汪曾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学的。说学汪的人都很可笑。我心想去你的吧你这样把他捧到神坛不是在加深作者与读者的隔阂吗?我学不学他关你屁事?哪一个作家不是靠模仿起家的?汪曾祺不也模仿沈从文呢?而且我还很讨厌他谈傅雷夫妇的自杀:“父可杀不可辱,母可辱不可杀”、母亲为了孩子必须忍辱负重什么的……我就觉得凭什么啊?凭什么男人就能体面尊严女人就不行?女人怎么活要你说了算?……还有莫言,他厉害是厉害,但他也有他的局限啊,比如视野基本只有乡土。我喜欢陈丹青的洒脱率真,但也觉得他怨愤太甚,以至于刻薄小气。读王尔德时,骂他的唯美主义太偏激……
内:你完全可以把你的这种活泼、锐利、自信、甚至江湖气都痛快地写出来啊。
我:毕竟是个社会人了吧,公开发表负面感受还是有点顾虑。记得有一次上课不小心爆了句粗口,登时面红耳赤无语凝噎,还是学生说:“老师,没关系……没关系……”可能羽翼未丰吧,只能依靠价值观先把自己稳住,等日子久了,我就挥洒自如了吧。
内:那也要看你往后能不能真实地表达。你现在是一只半大小虎,想在人类的世界做一只乖乖虎,但老虎的本性又让你受不了。如果以后还这样缩手缩脚,自我驯化,你以后就是个老好人。你的爪牙,你的锐气,你的鲜活,统统都会耗光。
我:那我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写?比如word?
内:可以啊。总之,一定一定要保住自由的火种。这团火如果没有了,就永远没有了。
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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