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正是暮春时节,枝头的花朵尽情绽放着最后的美丽。轻风拂过,一些支撑不住的花朵儿便飘飘摇摇地落下来,随着涓涓水流飘飘荡荡而去。
小梅站在桥上,呆呆地望着残损的花瓣,花瓣是那么的鲜艳夺目,好似水里沁出的血迹一样。到底是谁的错?东风不言语,花瓣随风飘舞,最后仍然归到随波荡去的命运。
小梅手里摩挲着一瓣玫红的花瓣,幽幽的芳香直钻入肺腑,正像十几年前一样……
“小梅——小梅——”一个清脆的童音隔墙大声喊着。
“哎!来啦——”院门嘎吱一声开了,里面飞出了一个扎着双丫髻的红衣小女孩。
“小梅,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小男孩兴奋地抓住小梅的手。
“一白哥,这次是什么好玩的?”小梅眼睛笑弯弯的,像两勾新月牙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走!”
说着,陆一白带着小梅飞跑起来。春风正宜人,温柔地擦过两人的耳际,两只小手牢牢扣在一起,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珠。
“到了,快看!”陆一白停了下来,得意地指着前面,原来是一大片花圃,铺天盖地的牡丹花开了个潇洒淋漓。小梅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花朵聚集在一起,这使天地失色的花朵倾倒万物,也倾倒了小梅,小梅忍不住伸手向前,想要摘下一朵。
“慢点,小心手。”陆一白攥住了这只小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拨开绿叶,从中摘了一朵最大最好看的牡丹花递到小梅手上。“呶,给你。”
“谢谢一白哥!”小梅回过神来,开心地接过来。
“那我们来玩过家家,你扮新娘子,我扮新郎官。”陆一白小手撑腰,霸气地提出了游戏规则,他和小梅从小就在一起玩,几年下来,小梅总是默默听从一白的。
一白手忙脚乱地帮小梅把花儿插到头上,并用一根竹竿当做大马得得得地骑着过来,“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喽!”一白笑嘻嘻地喊着,小梅害羞地站起来,用手攥住了竹竿的另一头,这竹竿立刻又变成了新郎新娘之间的红绸子。
“一拜天地”,他们自导自演着,对着前面的大树弯弯腰。
“二拜高堂”,转过来又拜了拜远处的山。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一白高喊着,拉着新娘子往花丛里走,小梅低头看着一白雪白的鞋帮子,头顶的花朵过于硕大,压的她的脑袋晕乎乎的。
那之后他们又做了许多好玩的游戏,但小梅和一白总觉得,所有的游戏都不如过家家的游戏有趣,他们拜了又拜,边玩边笑,两人东倒西歪,笑的肚子疼。
后来,两人慢慢长大了,一白不再那么频繁地来找小梅了,小梅也常常躲在闺房里学着女孩儿家要做的女工。两家父母为他们定了亲,大婚那天,锣鼓喧天,小梅的心咚咚咚跳着,儿时的他们扮演过无数次过家家,但到此时,她才明白成亲是怎么一回事。
她默默地坐在喜床上,大红盖头低低地垂下来,盖住了她羞红的脸。外面锣鼓声静下来时,她听到房门嘎吱一声,一白走了进来,她看到一白穿了一双大红绸缎帮子的鞋子,透着喜气。
“娘子——”一白站定了,轻轻地叫唤。
小梅的头更低了,她紧紧攥住衣角,隔着盖头似乎能听到对方轻柔的呼吸声。
“娘子——”一白顿了顿,又试探着叫了声。
小梅的脸火烧似的,一白挑开了红盖头,露出小梅一双含情带露的眼眸,头顶的玫红牡丹花艳光灼灼,人比花儿还娇艳。
一白静静地坐到小梅身旁,“娘子,我们今天终于成亲了。”温柔的吐息似乎拂在小梅柔嫩的脸颊上,小梅的头更低了。
大红蜡烛的灯花结了又结,窗外一群听房的小孩子嬉笑着跑开了。
二人琴瑟和鸣,恩爱甚笃,春看娇花,夏赏荷,秋品香茗,冬赏雪。四季轮回,皆有妙处,皆因你我在身旁。
“娘子,看我给你带的什么来了?”一白自外入内,手中擎了一大朵牡丹花。
“在哪儿得的?”小梅正坐在妆台前,转头娇媚地一笑。
“这你不用管,来,我给娘子戴上。”一白走上前,对着镜子把花儿戴在小梅浓密的乌发上,镜子里人面春花相映红,“娘子真好看。”一白在背后扶着小梅的肩膀。“说什么呢!”小梅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一白哈哈哈笑了起来。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天,陆老爷把一白叫过去,“儿啊,你既已成家,就该到外面闯荡闯荡,这几日就做做准备吧!”
一白诚惶诚恐地说是,却心乱如麻,一白知道,家里是经商的,这生意的重担早晚有一天要落到自己头上,可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坐在桌前唉声叹气。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小梅上前询问。
“老爷让我出趟远门,这一去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可苦了你了。”
小梅听后如遭五雷轰顶,虽然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她仍然忍耐着悲痛,“既是老爷吩咐的,哪有不从的道理,相公只管前去,我在家等你。”
一白紧紧搂住了小梅,二人的眼泪默默流了下来。新婚一年,即将劳燕分飞,又该怎生是处?
分离的日子很快到了,十里长亭送了又送,在公婆面前小梅不敢表现得过于悲伤,她强颜欢笑双手奉上离别的酒水,“娘子,你好生在家,我会写信给你。”一白接过酒水,低低地说。
马车朝着那片昏黄的夕阳里驰去,渐渐消失成一个看不见的小黑点。
“少夫人,该回去了。”丫鬟在旁边轻声提醒。小梅没有应答,泪水早已湿透了手中的帕子。
夜深衾枕冷,大红被面上鸳鸯成双成对,桌上的红烛燃尽了眼泪,小梅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雨声淋淋,小梅数着指头算一白到了哪里。这之后,小梅再也看不得花开,听不得折杨柳,她日日盼着一白的书信。
离别后的第一个月,鱼雁传书,远方的大雁捎来了相思,小梅捧着书信喜极而泣,“娘子,不必多虑,为夫吃得饱穿得暖,倒是娘子在家要好生养着身子……”
小梅把信颠来倒去看了几十遍,一丝丝蜜甜的忧愁涌上眉头,她提起笔来写了一封回信。
第二个月又有信来了,“娘子,这儿果然繁华,亭台楼阁都很壮丽……”
小梅的心突突突地跳,烟柳繁华之地最是迷人心智,她担心一白会留恋别处花草,她提笔写下情真意切的隐喻诗。
接下来几个月一白的信件虽然也寄来,但内容却潦草了很多,只胡乱涂了几个字事务繁多,再往后,连信件也无一个了。小梅坐立难安,昼夜悲啼。她虽也寄信过去,却总是石沉大海。
看看三年之期到了,陆老爷命仆人前去接一白回家。小梅在家心急难耐地等着,没想到,接来的不是一人,而是两人。
一白骑了匹高头大马,旁边傍着一顶软轿,软轿帘子一掀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露了面。
小梅感觉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底。
一白日日和新夫人看花,新夫人的头上也时常换着新的花儿,小梅孤零零地呆在内室,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一白没有过来看过小梅,倒是新夫人来过几回。
“姐姐,奴家出身卑微,以后还得仰仗着姐姐。”新夫人名叫柳烟,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含着盈盈秋水,是动人心魄的美。
小梅面容憔悴了许多,她呆坐着不说话。
“姐姐,相公他待我很好,奴家自小被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全靠着相公救拔出火海。”柳烟掩面叹息。小梅眼神动了动,接着又不在意地端起茶来喝,苦的,茶。
“现在奴家既已随相公回来,自会安心服侍姐姐和公婆,奴家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姐姐海涵。”说完,柳烟默默退了出去,桌上放了一碟精致的糕点。
是绿豆糕,小梅最爱吃的。
小梅犹豫了下,拈起一块抿了一口,甜的。
这个喜好,只有一白知道。小梅的眼泪刷的掉了下来。
此后,柳烟常常来找小梅聊天,还常常带各种好吃的过来。每次小梅都是爱答不理的,毕竟这个女人抢走了本应属于她一人的宠爱。但是,虽然如此,小梅却恨不起来,柳烟很温柔贤淑,自强自爱,除了分享了相公外,她没做任何对小梅不好的事情,就是对待公婆也是尽心尽力。
这般温柔的女子,把小梅的心都软化了,更何况一白。
一白最近开始到小梅这边来了,待她的态度和之前一样,但小梅却不爱戴花了,也不愿和一白亲近。她冷着一张脸,把一白往外赶。
她恨不起来,也不知道该很谁,恨谁呢?如果柳烟是个刁蛮任性的女子,她可以据理力争,可以强势地宣誓自己的主权,可是柳烟是那么的惹人怜爱,家里上上下下也都很喜欢她,只有自己冷冷淡淡似乎不近人情的样子,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小梅的眼泪汩汩而流,为什么呢?她只想和一白实现儿时过家家的梦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可是为什么一白又纳了妾?为什么自己就要和别人共同分享一个相公?
小梅不明白,她站在桥上,看着飘飘荡荡而去的落红,好像自己一去不复返的美好青春和感情。
“少夫人,听说二夫人怀孕了,最近正害喜呢!”丫鬟在旁边轻声说。
小梅好似没听到似的,把攥紧的拳头舒展开,让手中的落花随风逝去,耳畔回响起儿时过家家的渺远的声音,“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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