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在沙发上,在腿上搭着一块暗绿色的羊绒毯子,开着幽蓝的落地灯看亦舒的小说。我十九岁,是个男人。而小雪总是说我只是个男孩子,在她眼中我甚至都不算是一个大男孩。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表现出一幅在保护我的样子,这一点我很不喜欢。实际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小雪,我只知道她很喜欢我。她总是抱着我的头揉着我的头发说孩子你真可爱,我太喜欢你了。我不反抗,因为有个人照顾总是好的。我觉得我真是个自私的家伙。
小雪是我的第二任女朋友。其实之前我并没有想过我还会有第二任。我的初恋开始在初一的时候。我是天蝎座,书上说天蝎座的人都很执着。我想是这样的吧。那个女孩子名叫亦舒,和那个写小说的小女人同名,也狂爱看她的书。所以我也是。亦舒是巨蟹座的,星座书上说巨蟹座与天蝎座是绝配的,对此我深信不疑。我几乎是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爱上了她。她有柔软而直顺的长发,清澈明亮的眼睛,小麦色的光滑皮肤。很瘦。总是穿旧的仔裤或者棉布裙子。喜欢有着黯淡光泽的饰品。她总是在深夜的时候为自己泡一杯浓咖啡然后展开洁白的纸开始写小说,或者给我写信。她写的小说带着寂寞而甜美的香气,可是总是有悲伤的结局。有时候她把写好的小说给我看,我爱着那些字字句句的味道,却不爱她的结局。我总是说亦舒你能不能写一个快乐一点的故事呢。她笑,然后说不可以啊,我是一个有悲剧情结的人。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其实我是抓不住她的。她是一个太凛冽的女孩子,她是自由的,她从不属于任何人。
我的预感是对的。在我们在一起的七年以后她离开我。走的时候她说森,我爱你,可是我更爱自由。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我留不住她。可是她不知道那一刻我心里划过巨大而钝重的绝望。她已经在我心中种下了一株罂粟,并随着时间的增加散发出越来越迷离的香气。
小雪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在我最隐忍落寞的时候,她走过来。在学校的林荫小径上,她过来摸我的脸。她说森,你真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子。可是你为什么总是不笑呢。然后她揉揉我的头发说现在你要跟我一起快乐。于是我们在一起。可是她不知道我心中有一株罂粟正疯狂生长,让我的身心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我每天晚上坐在沙发上看亦舒的小说,听Tori Amos的音乐,听心里呼啸回旋的风声。我一个人住。父母早已分道扬镳,在各自的城市经营着自己的幸福。留给我的仅仅是这套房子还有每个月定期寄来的生活费。我在这套空落落的大房子里有着绝对的自由,也有着足够的混沌。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世界早已沉睡,而之于我,夜似乎才刚刚开始。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这夜晚并不属于我一个人。今天晚上我特意数了一下,这是第一百二十七遍了。同一首歌,似乎是万芳的《新不了情》,是一个女人悲哀却淡定的声音。我看过这部电影,刘青云与袁咏仪看起来似乎不怎么般配,可是却将生死的爱恋演绎到极致。是和亦舒一起看的,我问她,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呢?她笑着说我要活下去啊,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呢。我想她真是一个坚韧的女孩子,其实她真的不属于我。也许是夜越来越深的缘故吧,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我听见她唱: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爱你怎么能了,今夜的你应该明了,缘难了,情难了。那声音轻而沙哑,仿佛带着一丝丝哽咽。听起来如泣如诉的。我想她一定有过一段痴决缠绵的感情吧,所以才会记得这样深刻,才会这样痛彻心扉。
我的生活就像一个一个小小轮回,没有起伏,也无变化。小雪偶尔来这里给我做饭,然后晚上留下来。从前我也乐得享受这样的照顾,毕竟是一桩唾手可得的好事。可是自从听到楼下传来的歌声以后我的夜晚开始变得不再宁静。我睡得更晚了,有时候是发呆,有时候只是为了数一数那歌声到底能够重复多少遍。我对那个歌者产生了一些好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可人儿会有如此幽怨动听的声音。
那一天阳光晴好,夕阳暖而灿烂。平常的我都不知道它是几月几号。可就在那一天,意外地,在楼道上我和一个女人擦肩而过。这样的事情其实太过稀松平常,我已被培养成了一个淡默的男人(我还是执意认为自己是男人),通常在走路的时候都是低着头,不去注意旁边人的长相。可是,那天,鬼使神差般地,经过她时我仔细地打量了她。直到看着她走到楼下,取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水味道吧,很熟悉的幽香。是亦舒身上同样的味道。那是一张纯白的美丽的脸。大而透亮的眼睛,细巧的鼻子,薄而微翘的嘴唇,柔软顺直的头发。我看不出她的年龄。似乎比我要大,但是却清纯得像一个小女孩,让人有保护欲望的小女孩。我再一次想起了亦舒。她果然已经在我心里种下了一株罂粟,现在它已经开花了。
那天晚上我迟迟不能入睡。我在等待着那一段重复的歌声。寂寞的歌声。我坐在沙发上一遍一遍地翻小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本来那本小说也已经被我翻了无数遍了。可是一直没有,楼下寂静无声。我郁闷地放下书,披起一件衣服走到阳台上想去看看今天晚上有没有星光,可是却意外地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是下午在走道里看到的那个女人。我记得她纯白的容颜,她柔软顺直的头发和她优雅的样子。楼下停着一辆奥迪,我看见一个男人从车里走出来,然后转过去打开另一边的车门扶着她的背让她进去。男人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但是能看出他矮小的身材,微驼的背,还有已经开始谢顶的脑袋。然后那辆车子在夜幕中扬长而去。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竟涌起一阵怅然。为这个女子隐隐地不甘。我不知道她那样一个美好清丽的女子为何要做出这样的选择。从前看到这样的女子我的心里总是有一些鄙夷和憎恶的。她们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非要依靠一个男人呢。显然是不能带来爱情的男人。可是对于这个女子,我的心中却升起了一丝心疼。我想她一定是有爱的吧,她的爱情在深夜的那首歌曲里。但是她的爱情与身体是分开的。我突然体会到了一种深切的无奈。
从那天以后,我们似乎经常能遇到。有一次我鼓起勇气对她笑了一下,没想到她竟回给我一个无比柔美的莞尔。我的心里就像有无数的小鹿在赛跑一样灼热地燃烧起来。那一刻我知道我开始沦陷了。我不知道我是走出了亦舒留下的阴影还是走进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牢,可是我总是不由自主的那一个。只有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在和小雪吃完晚餐以后,她过来圈我的颈项。可是我轻轻地推开她。我说小雪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小雪眼中的不愿与疑惑,可是我还是执意坚持。小雪没有说什么。她聪明么。我不知道,可是我想我并不想伤害她。是她执意要叫我孩子,执意要照顾我,执意企图带走我的心。可是她并不具备足够的能力。我是自私的,我想我不能将我的爱与身体分开。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我又一次遇见了她。是在楼下的小花园。她牵着一只德国牧羊犬在散步。当然我也在。我惊诧于一个看起来如斯娇弱的女子怎么会钟爱那样凶悍的宠物,于是看她的眼神里有疑惑。她似乎读懂了我的疑惑,微笑着解释说: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需要一点保护。我也笑,并告诉她我也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只有在夜里才觉得最舒心惬意。于是一场愉快的对谈开始。她果如我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单纯而聪颖的女子,谈吐间透着不俗的品味。我们一样喜欢亦舒的小说,喜欢Tori Amos的音乐,喜欢《新不了情》这部电影。然后我告诉她我是她忠实的听众,每天晚上要数着她的歌声才能入眠。她笑,鼻翼两旁露出细小的褶皱。甜美的样子。
那以后我常常会邀请她到我家里来坐。通常她都会欣然答应。我们一起看碟片,一起听Tori Amos的歌,有时候一起吃水果。她做的水果沙拉很好吃,就像她身上散发的香气一样引人入胜。有简短的聊天。通常都是我在说。我告诉他我天各一方的父母,我的初恋情人亦舒,我在学校里遇到的趣事。她总是饶有兴味地听着,从不插话。她从不告诉我她的事情,甚至是她的名字。我想这一切都不重要吧。她的名字,她的年龄,她的过往。重要的是,我觉得我陷得越来越深了。我心中的正散发出诡异的香气,还是亦舒留下的那一朵罂粟,可是她太过任性,她走得太久了,她的花也改变了模样。
一直不敢确定自己对她的爱恋已到了怎样一种程度。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天。那一天是太稀松平常的一天。周五的傍晚,天有一点阴。我早早地就收好东西希望晚上回去能邀她和我共进晚餐。我知道那个男人在周末的时候都要呆着家里陪着妻儿,所以周末她是空闲的。换了两班公车,路上一直埋怨人太多车速太慢。终于还是到了。就在快要走到她家的那段楼道时听到了一阵争吵声,似乎还是女人的哭声,叫骂声。赶紧加快了脚步,然后就看到我今生再也不愿再到第二次的那一幕。一个穿着入时的肥胖中年女人正扯着她的头发,一边扇她的耳光一边骂她。无非是一些狐狸精,不要脸等污秽之流。她一边用手捂着脸一边往后退,样子像一只惊惶失措的小鸟,让人顿生怜惜。可是她却一直沉默,任由女人用尽各种刻薄毒辣的言辞。有好事的邻居在门口张望,不时地指指点点。那一刻我气愤极了,也心疼极了。我奋力地扯开那个女人,把她推到一边,然后抓着女子就往楼上走去。我分明感到了邻居异样的眼神,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可是我管不了,也不想去管。
把她安置在沙发里,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她说谢谢,脸上有泪,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愈加心疼。我站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啜着那杯咖啡。我们都不说话。突然地,我拉起她的手。我说:我带你走,你跟我走吧。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可是她挣开我的手。她低下头缓缓地说:不行的,你不了解我。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冷冷地打断她:我早就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爱你!她沉默,半晌,才哭着说:谢谢你。可是抱歉,我不能爱上你。因我是一个早已无爱的人。初遇你的那一刻我以为又见到了枫,我十六岁时就爱上的男人。那时是那样决绝地,固执地,不顾一切地。明知道他是学校里最烂的垃极生,整天和街上的小混混泡在一起,抽烟,酗酒,斗殴。却仍是死心塌地地追随他。只为他在下晚自习后抱起我在有夜风袭来的操场上一圈圈地旋转,让我的白棉布衣裙在暗夜里盛开如花。可是,从来未曾想到,他竟然学会了吸大麻。他家里并不宽裕,忠厚老实的父亲知道后气得把他逐出门去,他在盛怒之下摔门就走。可是他没有钱,他需要钱,否则他就不能活下去。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他来找我,要我救他。看到他憔悴枯槁的模样我是那么心疼。我把所有零用钱拿出来给他,可是那点钱怎会够?在一次从看守所把他接出来之后,我就决定要倾尽一切来帮助他,因我不想看他再去抢劫,不想看他死。可是,为此,我却必须成为别人的女人……而最终,他还是死了,带着我今生所有的爱情死了。是大麻制造的幻觉让他从午夜的过街天桥上纵身飞下。女人平静得近乎冷冽的声音悄然消失。丢下神志恍惚的我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听着时钟滴答滴答滴答滴。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听到过那些轻而哀伤的歌声。可是那些词句早已种在了我的心里: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爱你怎么能了,今夜的你应该明了,缘难了,情难了。恍然间,想起了心里的那朵罂粟。想起笑容清甜的亦舒,想起楼下那个歌声凄然的女子,想起幻像中午夜飞行的男人,想起揉乱我头发的小雪……爱情是有毒的罂粟,终成一个又一个的香冢,插着不知姓名面目模糊的碑牌。却终究不知能否等到那个梦中人来祭拜。 去年六月,
我热衷于编造音乐小说。
— 小寒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连她母亲也感到那震动。她母亲也打了个寒战,
沉默了一会,细声道:“现在我才知道你是有意的。”小寒哭了起来。
她犯了罪。她将她父母之间的爱慢吞吞地杀死了,一块一块割碎了——爱的凌迟! 雨从帘幕下面横扫进来,大点大点寒飕飕落在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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