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

海报

在一堆或清新浪漫，或炫酷魔幻的电影海报中，《百鸟朝凤》的海报显得别具一格——唢呐匠吹出一只巨大的凤凰，烟花一般绚烂“绽放”。砰。莫名其妙地，这幅带着浓浓民族特色的巨型手绘图一下子击中心灵，独属于黄土地的辽阔苍茫感铺面而来。

嗯，那就看《百鸟朝凤》好了。

天鸣是被父亲强压着去找焦三爷学唢呐的——“我背负着父亲未完成的梦想，心里是恨他的……”想起小时候习民乐，不情不愿，我也是被父母“压”着去的。那时候电子琴、钢琴之类的西洋乐，它们在我心中才是“雅乐”。几块木头，几缕琴弦凑起来的乐器难道不都是些早已作古的东西？

土气，吵闹，下里巴人，穷乡僻壤的狂欢。

这就是心中我对唢呐的印象。如果当初对民乐的心情是“轻视”的话，那对于这些敲锣打鼓的乡土音乐就是“不屑”了。我从来没把它们归入艺术的范畴。

早已不是晚清那个曾冒然追求“全盘西化”的年代，越来越多的人学会了使用“传统文化”、“软实力”等冠冕堂皇的字眼。我们哼着blue或者rap，学着好莱坞的超级英雄般嘶喊起“文化救国”的冲锋号，打起“传扬传统文化”的探照灯，边冲锋陷阵，边狐疑嘀咕：咦，可是传统是什么?文化在哪里？

村里喜酒宴上民乐与西乐同台竞技，台下那些瞠目结舌的、流着哈喇子的村民多像贪婪而盲目地接受西方文化的中国人。这陌生的冰冷的弥弥之音让天鸣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焦三爷喝他：“你怎么了？你傻了吗？”千百年耳提面命的坚守却在别人的传统里土崩瓦解，民乐在越来越卑微的存在感中竟和“俗乐”成了同义词。是啊，我们怎么了，傻了吗？

综合实力强大的民族国家文化必然会对其他民族产生向心力。况且人天生对新鲜事物抱有好奇。七十年代国门开放，西方世界的花花绿绿铺天卷地而至，审美情趣也好，生活方式也罢，我们应接不暇。于是禁锢已久的思想都迫不及待地要五彩缤纷起来，改革初期又开始了新一轮东施效颦的“西化”思潮。

焦三爷病入膏肓，但当听闻文化局傅局长意欲录制《百鸟朝凤》时，在病榻上挣扎着要起身赞成——是的，他需要文化局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契机，用最后的力量挽救岌岌可危的唢呐艺术。

这个世界高速运转，千变万化。曾经在太师椅上受众人朝拜的威风不再，焦三爷成了最后一只坚守的凤凰。

在灭得了鬼子，管得好庄子的金村长葬礼上，我们终于听到了《百鸟朝凤》。

焦三爷快乐地吹着，悲哀地吹着，唢呐中滴出了血。

我想起“杜鹃啼血”这个成语，若把焦三爷比作杜鹃，那唢呐不就是那与他生死相伴的杜鹃花？

电影中唢呐匠焦三爷“把唢呐吹进骨子里”，电影外导演吴天明“把电影拍进灵魂中”。

吴天明，曾培养了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黄建新等一批电影人，被誉为第五代导演的引路人。

《百鸟朝凤》是一部文艺片，在商业片大肆横行的年代，极可能只会收获惨淡的票房。面对制片方的质疑和犹豫，吴天明导演敲着桌子喝到：“我就要拍，现在的观众就算不爱看，就当我拍给未来的观众看的！”

2012年，《百鸟朝凤》在陕西开机。2014年2月《百鸟朝凤》完成最后的剪辑制作。一个月后，吴天明导演离世。去世前，他手机里还有一条短信尚未发出：“请关注《百鸟朝凤》，看看是否可以发行。”

张艺谋、徐克、冯小刚、黄建新、陈凯歌、贾樟柯、张一白、谢飞、何平、管虎等多位导演齐声应援，王珞丹、范冰冰、黄渤、袁立、吴若甫、保剑锋等艺人志愿推广。许多观众、影评人、电影类公众号纷纷加入“自来水军”，自发撰文宣传。

这是一种致敬。

天鸣的坚守不正是天明的坚守？唢呐的哀鸣不正是电影的哀歌？

5月6日电影上映至今，电影果然是叫好不叫座。面对惨淡的票房，赞助人方励说：“文化艺术的价值不能用金钱来衡量。这部影片讲诉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种意境。不管外界多么喧嚣浮华，心中一直有自己的坚持，这是这个时代特别需要的。”

蓝玉怒发冲冠，和前来闹事、阻挠游家帮表演的混混大打出手，但见了天鸣的拮据生活时却劝说他随自己一起到省城工作，散了游家帮，忘了唢呐。蓝玉是悲伤又无奈的。

天鸣爹曾将“唢呐匠”奉为至圣，但当夙愿在儿子身上实现时，民粹艺术却走到没落的边缘，曾被奉为至宝的唢呐成了天鸣爹口中不生财不生名的“破铜烂铁”。天鸣爹也是悲伤又无奈的。

勿忘初心，其实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我们曾经发誓要执着一生去热爱和守护的东西，现在还剩下些什么呢？愈发觉得“匠心”是一件奢侈品，浮躁年代，越来越少的人愿意倾尽一生专注于一件众人看起来细枝末节的事。

《唐书》曰：“海州言凤见于城上，群鸟数百随之，东北飞向苍梧山。”传说古时大旱，凤凰将多年积储的粮食贡献出来，帮百鸟度过难关，灾情之后，百鸟将自己身上最美的一根羽毛拔出为凤凰编织成绚丽夺目的百鸟衣以谢恩情。从此，凤凰成为百鸟之王，每逢寿辰，百鸟都会前来祝贺，此谓“百鸟朝凤”。

旧时，人们用“百鸟朝凤”谕指君主圣明，河晏海清，天下归附，后比喻德高望重者众望所归，亦可用来表达人们对太平盛世的无限期待。

当你感觉无力的时候，回归传统会让你获得力量。传统中看似简单的东西，是充满智慧和美感的。上古用“匠”指代木工，刨、锯、凿之间是汗水，亦是沉淀。匠心是一种坚定和信仰。

焦三爷也好，吴天明导演也罢，我看到为心中执念呕心沥血者众心归附，但我不知属于中华文化的普天同庆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