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的时候，可以回想自己做过的好事

虫二的画

昨天午睡时我又梦见回外婆家了，她就是高龄的样子，我知道她时日无多，见一次便少一次，所以临走时特地想分享给她一些关键的东西。我找到她，先是有点小心地问，外婆，你知道自己年纪很大了吧？嗯。那你怕死吗？不怕，不料她竟昂着头说，因为好人有好报！外婆是信佛的，她这么自信满满，我倒是放心一大半，因为我想讲的正与此有关。于是我告诉她，临终的时候，可以回想自己一生中做过的好事，会唤起善的、愉悦的心念，会去到比较好的下一生。

晚上睡觉接着梦见她，梦见陪伴她临终，来了两个打首饰的人，把外婆戴的三枚戒指稍微改造，给了我，我自己戴了一个，另外两个比较大，给了家族中两个哥哥，泛着古旧光泽的银或锡戒指。其他亲人也分得手链或吊坠等纪念品。

对于外婆，好些年里我一直怀着一种内疚的心态，很难释怀。我当然也没对她做什么特别不好的事，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多陪她啊，某几次对她态度不好伤了她的心啦这些，加上自己现实生活中的失败、对自己整个人的否定这些心态搅和在一起，就发酵成一种更为复杂难解的情结。——对一位已经过世的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亲人感到内疚、遗憾，这种心理并非罕见，其实很多人都有。近两年来我数次梦见年老的外婆，梦见我对她即将离世有所准备，感觉这是逐渐在疗愈那个心结。

现在我觉得，这种对去世亲人的内疚心理，根本上是我们无法接受他/她的离去，无法接受死亡这件事本身。因为有死亡，因为人人之间必将分离，才会有「来不及」「遗憾」之说嘛。如果没有死亡这回事，当然不存在那些，什么都是可以「弥补」的。

但事实是人当然会死的。

家族中有些亲人已经超过70岁，离死并不远，可以说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我的父母，也已步入老年，虽然只是刚退休而已。我是不忌讳死亡这个话题，我觉得应该尽早做好准备，每当我想起能够为亲人、父母做点什么，能做什么于他们的生命真正有益的事，我就会思考到如何陪伴他们最后的日子。所以我在梦里对外婆说的也是想对他们说的，从一个简单的小建议开始：临终的时候，可以回想自己做过的好事。

比如我爸，当然做过不少好事、善事了，比如帮助某遭受迫害多年、与弱智儿子相依为命的老人进了政府办的福利养老院，生活上能得到照顾——那个人就是毫无背景的农村人，在变态年代就因为说了几句话而被弄去外省劳改多年，如今连他的儿子也是60多岁了，我爸奔走、找人，帮他们父子进了养老院。再比如参与发掘、帮助本地一个蹬三轮的诗人，这人后来去电大教书了。还有小到坐三轮看车夫辛苦就多给点钱这种，都是我爸的良善之举。我虽然经常对我父母表示怨恨，不过那是另一层面的事情，比如打过我。用老话来说，人嘛，都是多面的，不是铁板一块；用更深刻的话说，人，都有善或不善，是一大堆善或不善的心念、行为的聚合，强名之曰「某某人」而已。而且，按照（佛教所讲的）规律，能够得到人身，证明过去世都是善业超过不善业的，人身难得。

其实谁的生命不是在倒计时呢？并不只是老人而已。种在阳台上的南瓜，一季就枯死，我也是要死的，就像叶子掉落、花朵开败一样。虽然这个身体可以存活很多季，经历很多次春秋更替、斗转星移，但是一旦支持它的因缘不在了，它就会散灭。之前有一个人给我印象不好，没多久后她死了，讨厌的人死掉了，这种电影中的事情居然会发生，我是不是该高兴？但是转念一想，我也有死的时候，又不是我就不会死，大家都一样，所以没什么可高兴的。当然那个人也做了很多大好事，我也受惠于她，而且她口碑特别好，大家都称赞她，我是和她初次接触的时候互动体验很差。

即使你不相信有来世，哪怕真的没有来世，临终时回忆自己做过的好事也会让你产生愉悦的心情，在舒服的心态中离世。

藏族歌手亚东的《天葬》唱得好：

默默地向你挥挥手，

告别我们轮回的缘分

应召而来天的神鹰，

请你带走我

一生的荣耀

天葬知道吧？是藏地的一种葬俗，大致就是把尸体切块，放到高台上喂鹰。鹰是神圣的动物，让鹰吃掉是很荣耀的事。人参与了自然界的物质大循环，非常美妙；还有我想鹰高高翱翔，也有带着灵魂轻盈飞升之意，还可以更接近他们心目中神圣的雪山之巅，真是太棒了！火葬就没有这些美妙的意味了，汉人的土葬虽然是埋进地里，但初衷并不是给土地施有机肥，而是用厚厚的棺木包裹，不想它腐烂，和大自然多了一重隔阂。

「默默地向你挥挥手，告别我们轮回的缘分」，起头这两句就写得非常好，点明了我们的相遇、组建家庭只是暂时的，亲人并非恒久相伴，也并不能做到生生世世永相守。就像在茶馆里喝茶，偶然碰到了，聊一阵。有些茶客走了，后来没再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