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春

病了，跟往年一样，在这个季节，在这个时候。只是这一次，似乎比以前更厉害些。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更晚, 早春的阳光散落在北方灰蒙蒙的天空中，苍茫茫的样子, 不太温暖。窗外，不时有春训的飞机飞过，恍惚间回到了五六年前的那些午后时光，也常常是一个人，临窗而坐，听着音乐，写写想想，想想写写。淡淡的茶，兀自在一旁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一定是年龄的原因罢，最近忽然对很多事情都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比如岁月，比如故乡，比如事业，比如生活，比如人生，等等。这几个上午，当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清凉的液体一滴一滴缓缓流动，就像流动的时间，无声的消失着。人生不也是这样么，有多少光阴就这样不经意间离我们远去，它带走了我们的青春，带走了我们的天真烂漫，带走了我们的容颜，带走了我们的亲人，也带走了我们的激情和梦想。留下有限的时光，冷冰冰的，就像这安静的病房里白色的墙壁，叫人恐惧，叫人不安。

听说最多的事情，是关于一个朋友的父亲，一个年近七十的父亲。这个人还是在朋友定亲的时候我见过他，白白静静高高大大的，挺斯文的样子。朋友介绍说，他是在一家工厂做技术工作。前几年，退休后一直受雇于南方一家私人企业，继续老本行。一个人常年独处，吃住在老板家里，不抽烟不喝酒，不下馆子，不嫖不赌，是一个绝顶的好男人。年终回家的时候，老板给的薪水一分不少的带回家，交给家里存上。每当我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总是忍不住的感到担忧，感到难过。一个大男人，远离妻子儿女，赚的钱一分不花，这本身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初次听到这件事情，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没有爱好，没有朋友，封闭而又孤独，心理一定有问题。不出所料，去年底，在全家的劝说下，终于下决心辞了工作。可是，闲下来的他，真的出问题了了。整日幽闭在家里，没有朋友，没有可以排遣的东西。据说，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唉声叹气，哀叹活着没有意思，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对脾气，搞的全家人心神不安。几乎每天都要和自己的小孙子干架，干完架也要去找儿媳妇告状。家里人束手无策。

其实，我觉得，他们目前面对的是一个他们完全不了解的心灵，一个封闭孤独而又执拗的心灵。他因为失落而觉得没有意义，因为不再能创造而觉得被冷落，因为不再被需要而觉得一无是处，而且又没有朋友可以诉说，只有一个人默默的不自知的挨着。

这是一种病，一种很多老年人都有的病，也许，就在我们的不远处潜伏者，伺机而动。

连续看到好几篇关于老年人死在外面的报道，其中一篇给我的震动最大，看完后许久没法平静。讲的是某地火车站候车室，一位看上去很贫苦的老人，穿着褪了色的蓝布衣服，在回家的路途中，孤零零的坐在长椅上，两手握着一个水瓶，就那样平静的走了。他的身旁后来多了一个行脚僧人模样的人，拉着逝者的手，仿佛是在超度着。我一直在想，这是怎样的一个老人，他来自哪里，要去哪里，他的家人在那个时候知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已经离他们而去？黄泉路上，孤孤单单，像来的时候一样，什么也带不走，就这样孤单的死在异乡，死在奔波的路上。

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看到过一种怪事情，到现在也没法理解。村里有个女人，好端端的，突然有一天和一位亡者一模一样的说起话来。一摸一样的声调，一摸一样的嗓音，见谁叫谁，就连生前的辈分都没有乱。有人叫来她生前的婆婆，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恶婆婆，一上来就用桃树条抽，那个人就大声的哀求婆婆，叫她不要打，说自己一会儿就走。

不知道那个老人的家乡可有这样的人，果有的话，也许有一天会凭借着别人的嘴，对家人诉说自己漂泊的辛苦，跟家人说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

早春的故乡，河水一定是开了，记得那淙淙的小河边上，生长着翠绿翠绿的野芹菜，胖嘟嘟的，在水边迎风摇曳。还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也一定是要开了吧。那满天满地金黄，实在是开在心底里的灿烂啊。

祝福每一个有故乡的人，希望每一条通往故乡的路都能带你回家。

2012-3-12 病中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