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湿清明

作者: 虎头山下的守望者 | 来源:发表于2018-04-06 00:17 被阅读0次

    昨夜风嘶催节雨。

    黄陌绿烟,

    零落纸衣舞。

    空寂青山歇鸟语,

    无端臆念扬州府。

    梦觅慈容知几度?

    追忆哪堪,

    我亦近迟暮。

    竹影溪声丘锁路,

    纷繁故事一厢续。

    (调寄蝶恋花.清明雨)

    雨湿清明

    清晨六点,醒了。看窗外灰蒙蒙的,没有了往日的鸟语,却隐约听到窸窣窸窣雨打玻璃的轻响。心想,坏了,要误事。我没有闲心享受假日懒觉了,一骨碌爬起来,把手伸出窗外。

    雨斜风寒。

    不知道是人间太多的思亲泪感动了上天,还是上天要考验人们敬祖孝亲的诚心,这晴和多时的春日忽地就在这清明节变得愁云苦雨,多愁善感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千古名句犹如一道谶言符语,把好端端的一个佳节变得如此不堪。

    家乡的清明节,早无寒食一说,但思亲祭祖之风不衰。记得初谙世事的时候,由于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以教书为生,每到清明,都是伯父带着我上坟。

    清明前十来天,伯父就会拿来几张不算厚的白油光纸(好像那时都是这样的),半张红纸,几小张皱巴巴的油纸,开始做雕子,伯父说这是送给先人的衣帽。他把白纸对折几次,裁成16片细长的方形,在两端剪几剪子,然后折出一皱一皱的流苏须条,又在中上方折挖出两朵花,衣衫就做成了。再把正方形红纸片折三折,成船形,此为帽子,用面浆粘在衣衫上。用油纸条搓成细绳,粘在帽顶上,此为花翎,又好悬挂。大伯做雕子极细心,做工极为精巧。他边用手捻搓挂绳边对我说,送给先人的新衣,是要去扬州赶会穿的。扬州路远,必须前三天开始出行,所以纸衣只有提前送才有用。如果前三天没送到,只有当天送了,这时先人会回到家望着。不要学人家一张24件或32件的做法,太小气,对先人不敬。

    先人的坟地很四散。开始伯父在前,我在后。后来路熟了,我在前面跑,伯父在后面跟,一边喘粗气一边提醒我哪里有沟哪里有坎,小心莫摔着了。伯父无子,视我如亲出。直到我到镇上上高中,他还坚持半夜起床为我做饭。伯父轻喊我起来吃饭的声音至今犹历历在耳。每到一处坟地,伯父总指点着讲,这是你什么什么人,从前爱怎么怎么的,然后让我焚香、烧纸,挂雕子。那时太不晓事,只觉好玩,许多先人素未谋面,直当成故事人物。

    再后来,我至亲至敬的上辈人都长辞作古,我便沿袭伯父脚步,成了孩子们元宵、清明寻亲祭祀的领路人。我的手工活太次,但一直坚持不买雕子,多是自家的一个憨哥帮做的,连料加生活费要多花好几倍钱。憨哥一个人,与我血缘不是很近,由于受上辈和我一直照顾的原因,视我如亲兄弟。他做这活也细致又精巧大方,深合我意。

    这些年,家家户户生活渐好,清明节竖碑祭祖事蔚然成风。前些日子,族人相约今天要给几座公坟立碑。我十分赞成,并欣然接受了召集人之托。这雨下的,可愁人。

    要立碑的几座坟的主人,都是百年前的先祖,从湖北播迁至此地的较早的两代移民。据宗谱记载,始祖初入虎头关,是挑着一担篮子,装着儿女,一路逃荒要饭来的。而始祖妣便是饿毙在八里乡永阳坳的一处山沟里,如今,她还孤零零地长眠在那里。列代先祖则在小界岭下宋冲古村扎根,以稼穑起家,忠厚为本,历尽难辛,渐至兴盛,方有我等之今天。

    今天要竖的一块碑的主人,辈份甚高,子孙繁多,却因坟茔年久失修,碑文难辨,以致门前冷落,年年来此祭扫者竟寥寥无几。另一块碑主,从我记事起,就是两块石柱中夹着几块森基砖(古墓砖,森基是方言词,指远古用青砖拱成的墓室),去年竟倒了,一眼望去,一个矮土堆前散落凌乱的几块砖石,令人不忍卒看。据老辈人讲,此公19岁时,恶邻至家寻衅,他好言辩理,却被恶邻用铁秤砣击中头部而亡。身后多年,立有一简陋墓碑,不幸代久年湮,竟碑颓铭失,好不凄凉。

    天,像破了似的,没有住雨的样子。打了一圈电话,个个都茫然失措,有的则直接说以为计划泡汤了,还在睡懒觉。我坚定地跟他们说,碑上写着“清明节立”,先祖看着我们呢!

    虽然此前,我和若干热心族人做了不少准备,查家谱,撰碑铭,订石碑,安排人运料上山,似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毕竟这次工程较大,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做好的事情。

    匆匆忙忙泡了包方便面,便出门,想上山先看看。走不多远,又折转头回家。气温降得太厉害,出门时的一身热气也抵不住这鬼天气。只好忙加衣,把今天当成初冬。

    干脆又打了一通电话,终于邀拢十几个族人,我觉得他们是有诚心的人。

    大家说干就干,铲土的铲土,抬石头的抬石头。这年头,雨天干活的少了,雨衣、靴子竟成了稀罕物品。一班人有的干活,有的帮打伞。最后都一身湿,干脆把雨具都甩了。

    雨,像发人来疯,一直下个不停。树在滴水,人们头上身上也在滴水。地面泥泞,手摸在哪里都冰凉凉的。不过,看那场面倒有点热火朝天的感觉。

    下午5点半,最后一块碑立起来了。在簌簌的雨声中,纸焰轻扬,炮声震天,后辈们纷纷跪拜,为先祖的新门楼举行例行的庆典仪式。

    四望之下,烟峦云树,默然不动;田花坡草,含泪挂珠。威武高大的新碑前余烟袅袅,更显肃穆。

    雨湿清明 我静立片刻,最后一个下山。一天的忙碌,竟没有顾上看看爱我抚我的至亲的坟茔,心里有点凄惶。父亲,母亲,伯父,伯母……一个个慈祥的面容,一幕幕亲昵的场景渐渐又浮现在眼前……

    我推知,先祖都是爱他的后人的;我推知,人不管走到哪里,灵魂的家园永远是归于这里的。

    雨,依旧在下。伞骨尖在滴水,我的心也在滴水。

    雨湿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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