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水月洛神》想到的

  鹅毛大雪纷飞的夜晚，闲来无事，重温了那部凄美的舞剧《水月洛神》。

  权谋的铁幕下，玉碎珠沉；闪烁着阴冷寒光的利剑，斩乱花影。爱与美的幻灭，令人唏嘘……

  当甄宓的美被无限放大，她就会遭遇曹丕的蹂躏；一切被亵渎的美景、被消费的灿烂文化，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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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宓，是北域一缕不可逼视的芬芳。有道是“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

  所以，花落谁家由不得她。

  天下间哪个女子不希求容貌出众？但名声在外的美貌，对甄宓来说竟是一场负累：她与曹氏三父子之间的纠结，除了与曹植是真正的心灵相通之外，无一不是因容貌出众而起。

  当然更为负累的是才华。有识见有担当，眼光高胸怀广，心地善良，加之名声远播，这样的女子注定命运坎坷。

  被无限放大的美，最终吸引了野心擅权的曹丕；甄宓的命运，也随之由明转暗。

  殊不知，如今许多名声在外的美景、神秘瑰丽的传统文化，也有了与甄宓相差无几的命运。

  广西巴马长寿村，是世界第五大长寿乡，人口不足500人，百岁老人却多达6人，每10万人中就有30.98位百岁老人，是国际上“世界长寿之乡”标准的近200倍。

  对于众多追求健康的人们而言，她就像甄宓一样，美丽绝伦；对于癌症患者而言，她一直是人间的终极希望。

  于是乎，为治病或求长寿，众人慕名而来，而与此同时，嗅觉灵敏的各路伪“神医”也来了。

  每天早上，巴马村的榕树下就聚满了人，他们是来打水的。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候鸟人”，有的在巴马村生活了几年。

  他们坚信，巴马的水在地下经过五进五出后富含矿物质，是“小分子水”，喝了能治病，而且一定要生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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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大部分来打水的人都表示是听说，对于什么是“小分子水”，也是一知半解。而在水源一旁，推土机正在进行挖土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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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朝圣者”眼里，巴马村另一个长寿秘诀是地磁。

  在百魔洞里，有一片高低不一的岩石，也就是所谓的“磁疗区“。

  一些在百魔洞进行“磁疗”的人称，这里的磁场是其他地区磁场的两倍，而高地磁能帮助他们治病，甚至有些身患绝症的人也在这里进行治疗。“我们屯一个人，他一开始是淋巴癌，然后肝癌和胰腺，三种癌合在一块，治不了了，哪都不要，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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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马有三宝，生水、地磁再加氧。

  离磁疗区不远处便是百魔洞的“天坑”，这里也是有名的“吸氧区”，绿植覆盖率很高。

  不过，目前并没有足够的、公认的科学依据，论证磁场对人体健康有益，至于负氧离子，虽然对身体有好处，却不能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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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马养生者组建的公益组织副会长张敬兰，接触过无数到巴马去的养生者，其中也包括很多癌症病人。

  她说：“他们主要是在这里能够得到一种心理的安慰，只要你心态好，在哪都可以，但是，在巴马这块土地上比其他的地方更好，更好的原因是这里的水好、山好、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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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如此，来这里治病的人却也将巴马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巴马能治绝症的离奇说法。

  巴马独具的美，被无限放大，一如甄宓被四乡八里的人们吹得比嫦娥还嫦娥、比天仙还天仙。

  渐渐地，巴马村彻底变了样，出现了各种养生会所、出租屋、地产开发商，贩卖当地土特产的商贩，以及掌握五花八门疗法的“神医”。

  外地开发商们开发的公寓，都是打的养生牌；外地人对当地的土特产到了膜拜的程度，因此，当地的野菜、红薯叶，甚至南瓜花都能卖出天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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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诺贝尔”疗法“神医”表示，自己的药品由6个还是8个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发现的，许多做跨境电商的外国人都喝。

  肺癌？“你相信高科技吗，你相信高科技就妥了……”一名“治肺癌专家”说自己手下全是诺贝尔专家，不过要“先打个七八万过来”。

  而松筋拍打疗法的“神医”保证：3个月到半年，基本都能康复。

  还有用狗油做药引的，治疗癌症只要两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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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官方统计，自2006年到2013年，巴马旅游接待人数从11万人次飙升至263万人次。

  大量人口涌入，建设混乱、环境污染、配套不足等问题冲击着巴马的承载力。那与“长寿村”格格不入的模样，一如甄宓临死前神志不清、七窍流血的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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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致命的是，这些也在迅速改变着当地人原有的生活方式，百岁长寿老人成了“景点”，每天坐在门前，等着到访者前来合影，送上长寿红包；当地物价、景区票价一涨再涨……

  就连22年前亲自将巴马送上“世界长寿之乡”席位的森下敬一也叹息地说：“再也不想去了。”

  巴马村，可以说就此“香消玉殒”。

  同样与洛神甄宓共命运的，还有湘西那一方钟灵毓秀的地土。

  如果给湘西一个性别代词的话，我觉得应该定为“她”：湘西的美，正如甄宓的俏。

  巍巍青山是她的罗裙，盈盈绿水是她的秀发，民族风情是她的珠花佩饰，璀璨文化是她的明眸；民间盛传的各种草药偏方、古歌韵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能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的“老司”，为包括金庸在内的文人墨客们提供了诸多灵感与素材，正如港版《洛神》中甄宓嫣然一笑，唤醒曹植枯竭的文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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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明媚处，在于她有一道鲜活的水，有水，特别是有流动的水的地方，永远是人类最喜欢的绝胜处。水从两岸的木楼之间通过，冲走了小镇上的闷热，带来了一股宛若“洛神”的清丽气息。

  两边的木楼，已经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在夜色朦胧之中，呈现出一道华彩得像年画一般的俏丽的轮廓。我想，那立在水里，直直地竖在那儿的小木楼就叫吊脚楼吧……

  然而，湘西的美在被不知哪位好事者无限放大之后，旅游开发和过度消费，已经让她今非昔比。

  每逢节假日，沿着穿越凤凰县城的河边走着，每一条石板小径上，都挤满了人。人的密度，可以说让摩肩接踵这个词语都相形失色。这个在沈从文笔下宁静的小镇，在外来游客的满负荷的践踏下，已经彻底改变了它原始的模样，一如甄宓在先嫁袁熙、后嫁曹丕之后，命运的指针开始倒转。

  顺着河道前行，进入了“酒吧一条街”，里面暧昧着光线，外面站着年幼的女孩，招徕着顾客。

  我无法对此表达我的异议，因为沈从文笔下的吊脚楼，就不是一个纯洁的天地。也许穿越时空，当年吊脚楼里的女主角们与今天的酒吧里的灯红酒楼，有着某种程度的默契。

  人们都习惯地将沈从文表述为还原了湘西的美。凤凰古城对旅游的诱惑力，是不是与沈从文有着很大关系？是不是借力于沈从文点染的湘西的美？至少在湘西的宣传中，我得出了这样的印象。然而，当我漫步人满为患的湘西古镇凤凰的时候，我疑惑，如果沈从文先生有灵的话，对眼前的这般喧嚣与闹腾不知是喜还是忧？

  在凤凰，在湘西，人们谈论着当地吸引人的元素，包括赶尸，放蛊。甚至有些导游，煞有介事地说什么：

  “车上的阿哥注意了，要是看上我们湘西女子，只能远观，千万不要对她们动手动脚，因为湘西女子会下情蛊，中了蛊的阿哥就得在湘西大山里做三年苦力，才能回家！”

  “湘西有鬼司，鬼司之宅阴重之极，生养男孩容易早夭；但要是女孩，就特别有女人味，天生带媚！”

  “之前张家界有对夫妻，妻子就是被湘西的‘鬼司’用来养鬼了……”

  “如果遇上鬼司什么的 团里的妹子们 记住 把姨妈巾扔过去！就能争取到逃生的时间~”

  “如果你还是完璧（处女）千万别扔 不然鬼司会盯上你的纯阴之体不放 这可是养鬼的好皮囊！”

  ……

  在当地的导游的口里，这一切都作了夸大的渲染，被说得仿佛真有这么一回事。

  然而，这一切是否与沈从文苦口婆心的著述相吻合？

  据说，三国曹魏时期，郭女王污蔑甄宓以巫蛊之术诅咒曹丕，直接导致甄宓含恨离世，陨落得如此突然，被下葬得如此屈辱，连儿子也管别人叫妈。被导游们借“蛊术”、“鬼司”疯狂抹黑成那样的湘西，是否证明了，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花开的时候最珍贵，花落了就枯萎；错过了花期花怪谁？花需要人安慰……”

  多少美景秀色、瑰丽文化，在人们逐利之心的鞭笞下，香消玉殒，变成落花……

  不知多少苍天为可怜那些美景下的雨，不知多少欣赏者与传承者流的泪，洒落在幽幽的静夜。

  任凭千江和万水，缘尽如何能唤回？

  我想，只有梦里再续前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