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那个供我偷窥的农民工

公交车上那个供我偷窥的农民工

2016年8月6日，那是我在南京苏宁打暑假工休息的一天。那天天气一如今天这般酷热，太阳放肆地炙烤着大地，小草被晒蔫了，不知名的花儿耷拉着脑袋，小土堆上不知谁种的几棵玉米亦卷起了叶子……热浪裹挟着火球向我们扑面而来，蝉都热得不行，聒噪地叫着，“知了……知了……”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那天是我和现在的男朋友暧昧不清的第四天，也是经过我们层层设计、相互勾搭、忸怩作态后终于决定去约会，捅破窗户纸，预备正式恋爱的一天。

关于我们互撩的过程，择日再讲，今天主要讲讲我们去约会目的地过程中的一场际遇。

在路边杵着等公交等了很久，导致我为此行化得美美的妆都花了。最担心的是我怕我的双眼皮贴被汗水浸湿泡白了，以至于原形毕露吓着我这费尽心思设计来的未来男朋友。因此我一直低着头，假装成是一脸娇羞，反而引得他忍不住伺机拿余光来瞟我，密切地关注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盼星星盼月亮，我是终于盼到了D9路公交车，放下我的娇矜我猴一样地火速蹿了上去。虽说速度上已经成功甩掉了绝大多数未上车的乘客，但毕竟是后来的，座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于是我只能怅然若失地守着一根铁棍。男友被人流挤在不远处，虽然我很明明白白他的心，但还是执拗地回避了他那灼热的目光，只想先凉快一下，至少得让这车内的冷风拂去我的汗液，让我这红彤彤的脸恢复得像颗水蜜桃一样的粉嫩，而不是像圣诞节的蛇果一样红得深邃。

公交车上挤得不行，人的安全距离也被尽可能地缩小了。扫视了面前的一片辖区，我的目光停在了不远处，一个农名工打扮的人身上。他年约30＋，中等身高，下身着一条亚麻布料的蓝色工作裤，折叠起的裤脚上黏着些微已经干掉的的混凝土，上身穿一件洗白了的浅灰衬衫。肤色黝黑，这种黑明显是烈日晒出来的黑，假不了。圆圆的脸蛋黑糊糊地贴在剃为寸头的脑袋瓜子上，紧皱的浓眉下一双垂眼微陷在眼窝里，小小的鼻头承担起整个鼻子的重任，因为鼻梁有点夷为平地的意味，土红色的嘴巴斜斜地抿着，整个面部表情呈现的是一种紧张的状态。

他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那皮肤粗糙皲裂、骨节显著凸出的手紧握着的手机。因为隔得远我只看出他屏幕是橘黄色的背景上托着密密麻麻的黑色汉字，像极了我的备忘录，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肯定是在看小说。

“天保桥到了……”，随着一声站点广播，一批人井然有序地下车了，又有一批人火急火燎地挤了上来。而我和这个灰衬衫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也渐渐拉近了，男朋友亦早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我的身旁，手持着头顶的吊环，斜侧着身子护着我。在男友的虚拟怀抱里，我不知不觉地就瞄上了灰衬衫的手机屏幕，如饥似渴地迅速对那篇武侠小说上瘾了，关于两位少侠决斗的篇章看得我意犹未尽。突然一个急刹车，灰衬衫打了个趔趄一下子就被甩远了，上来几个乘客，又把我们隔开了。

眼瞅着灰衬衫与我咫尺天涯，瞧着他马上就要翻页了，我内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现在离开男朋友去找他一起看吧，又让我错过了和男朋友近距离接触的绝佳机会，不去的话，我这个书迷又悻悻不得志地似小朋友兴高采烈刚买到手的冰激凌被路人撞翻在地一样悲痛欲绝。于是我努力斜倾着我那富有钝性的身子，又像拧人的大白鹅一样伸长了脖子，努力向前举送着脑袋，巴巴地遥望着那屏“小黄书”，可怜到眼睛宛如卡通人物的一样能闪烁着星星。

不知是我的举动太浮夸，还是灰衬衫早就暗察到了我这个“偷窥狂”的存在，明显过了几分钟，他的那一页仍然没舍得翻。他宛若一个演技精湛的实力派演员一样依旧专注地看着手机，目光仍然一行一行地跳动着。虽然他骗过了很多人，但还是免不了被我识破了。

慢慢地，他向我这边位移着，不是堂而皇之地移，而是一有人有动静，他就趁人们对此的关注悄悄地向我这边一小点一小点地移，只是不变的是他那睿智的眼睛对手机屏幕的扫描。就这样，没几次，他就又来到了我的身边，故意把手机放在我这边供我瞧着，于是我就又如那个被打翻了冰激凌的小孩儿重获一支新的冰激凌一样内心充盈着丰沛的喜悦，因此我就又可以津津有味地品味着我的人间美味了。

虽然之后车子也有颠簸，我们互相远离，但是故伎重演一下，我们就又可以共同阅读了。只是后来有几次变成了他一如我先前的那副模样努力把手机屏幕送到我面前供我“偷窥”了，举止之明显，是再也骗不了人了，抑或后来的人们都以为我们是相互认识的呢，其实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志趣相投罢了。

塞虹桥到了，我和男友提前下车。在这整个车程中我未曾见他抬头看我，走时我也是在男朋友的提示声下走的。我想他也明了，还特地侧了下身子为我们让了一下路。那一刻，我愣了一愣，本想说声“谢谢”，可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想说的太多，一句“谢谢”实在是无以言表，于是向他意味深长地点了一下头，这才匆匆离去。

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长篇大论地娓娓道来？实在是因为这位同仁感动到我了，他的善良与敬重让我难以忘怀，让我惊喜地发现这个世间不仅有血缘的亲情，姻缘的爱情，还有一种趣缘的人情。这种人情不带有功利主义，亦不渴望回报，只求一颗同理心，惟愿感同身受，只希望有人能与自己为同一个兴趣爱好同喜同悲、同哭同笑，业已足矣。

每每念此，不禁莞尔: 陌生人，你还好吗？还在坚持阅读吗？

                                       

                                                  莫凡妞妞

                                                2018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