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女人
工厂有时候真像一座牢笼,房间粉刷成白色或灰色,人们的工服也被安排成了灰色,如果再遇上灰蒙蒙的天气,整个厂就变成了一片灰海,工人们就像这片海里的灰鱼,每天都低着头,从不会抬头看,只会根据工厂上下班的铃声,继续和停下手里的活。像极了巴甫洛夫的狗,铃声已经对他们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铃声一响,他们就本能的走上自己的工位。时间久了,也不需要催促,一切就像是约定俗成的一样,大家排着队奔赴一天的任务,就算暂时有不懂规矩的新人来,他们也会用自己一致的行为去影响他,默不作声中这条鱼逐渐就会变成灰海里一条普通的鱼。那些标新立异的头发,奇奇怪怪的行为,逐渐的就会被打磨掉。
就是这样的生活,我却感受到了早九晚六的宁静,在厂里时就努力工作,一到点就走出工厂,揣着一天充实的心情,捎上小丽去海边转一圈。累了就随便停在路边的小吃店,几盘海鲜,再配几瓶啤酒,看着大海,吹着海风,静静地看着太阳落下,街灯亮起,心底是一种说不出的宁静。此时不论自己遭受了多少苦,多少累,多少委屈。在这一刻,所有的都被补偿了,那份宁静才是生活的本质。周末的时候我会带着小丽,穿过陵水的每条街道,看他们劳作,看他们吵架,看他们吃饭,看他们闲聊,看他们恩爱。逐渐地,我已经融入到了这片土地,就如同这片土地也接纳了我。
转眼半年已经过去,眼看又要过年,我是没有回家的打算,从离开家的那天起我就下定了决心,找不到那个送我面具的男人,我就不回去。
在大家都回家的那天,我自愿留下来做收尾工作,人们一批批走出工厂,我看着逐渐空下来的工厂,不知怎的心就突然痛了一下,好像他们不是回家,而是永远地离开了。
当我送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便挨个检查每间厂房,确定他们断水断电后,关好窗户,站好最后一班岗。当我检查完最后一间时,太阳已经西斜,马上就要落下。我往大门处走去,想着早点去找小丽,可是当我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间我第一个检查的厂房,此时的门却虚掩着。我明明记得自己断水断电后反锁了门,现在钥匙还在我手里,这门是怎么打开的?
看着还未全黑的天,我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离门口最近的窗户开着,风呼呼地灌入,吹的窗帘沙沙作响。但诺大的厂房里根本不见人影。安静的厂房里突然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因为全是机器,根本看不到人在哪?我便蹲下身去,低着头透过悬起的机器底部,终于发现了那双脚。一个踩着肉色高跟鞋的脚在机器间来回穿梭。
机器的高度正好遮到了她小腿肚的位置,能够看出这双女人的腿保养的很好,线条匀称,小麦肤色,稍微凸起的腿肚也为这纤细的脚踝平添了不少力量,不至于让人给人软弱无力的感觉,
我眼睛贪婪地跟着这双腿在厂房内移动着,不敢出声,怕惊动了这只突然闯入的猫,打断了她偷来的这段时光。
因为看的太过入神,我竟没有察觉到她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面前。
“你干什么呢?”
我抬头看到穿着丝质长裙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意识到自己正低着头朝上看,这会引起她对我极大的误会,我立即起身,稍微镇定了一下,饭还是带着些许心虚。
“你是谁?在这干什么?”
我一下子被问住了,这些本来是我要说的台词被她提前说出来,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像我才是那个闯入者。
“我是负责关门的,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哦~~”他这个哦拉的很长?有种意味深长,若有所思,甚至有一丝嘲笑的意味。
“你来这厂多久了?”
“不到半年。”
“那你了解这个厂吗?”
我被她问住了。说实话,从我进厂以后根本没有仔细看过它。每天低头进厂,低头出厂,闲下来的时间也用来低头吃饭,撒尿,从来没有想过抬头看看这座工厂。
它迎来送往了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想去了解他,走进他,每个人都在忽视他。他只是人们从中谋取金钱的场所,也是人们花费了大部分时间的地方,但人们从没有想过要把这个地方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排斥、索取、然后离开。
我木讷的摇了摇头,心里却生出一种愧疚,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愧疚感从何而来。
“没关系,反正这个地方马上也要说再见了,尽力看它最后一眼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环视了一圈厂房,虽然表情语气和之前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从她的眼神里,我却看到了不舍、仇恨、回忆、痛快,这些最终都化作了一丝对过去的怀念,然后消失不见了。
我把她送到了工厂门口就回家了,也没有问她当时是怎么进去的,有些时候,有些东西点到为止,追问下去反而会破坏一些东西。有时它是信任;有时候是关系;有时候是一种美感。
我目送着她迎着夕阳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凄惨的美感,多年之后,这个画面还时不时的,突然从我的脑海中跳出来。后来逐渐明白,我和这个女人身上都有一种通过自毁保护挚爱的悲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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