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丰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正在背手赏景的老者面前,这次不再是飘忽空中的魂魄,而是带有温热血肉的躯体。但老者并未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对着无丰点头微笑。
无丰看到师父,跪倒在地,先是磕了一个头,然后说:“多谢师父平日的教诲!弟子感恩不尽!”
老者保持着那温文尔雅的笑容,说道:“徒儿起来吧。看来,这趟收获不小啊。”
无丰站起身来,高兴地点了下头,取出集魂瓶亮在眼前,说:“两份魂魄都拿到了。”
老者抬头笑了笑,说:“这里是第三份魂魄,放进集魂瓶唤回玉女仙子吧。”随着话音,一片红霞从老者的怀中飘出。
无丰一愣,紧接着打开集魂瓶,将红霞接住。刚一收入这最后一片魂魄,无丰感到集魂瓶剧烈地震动起来,瓶壁的温度也在不断地升高。随着一阵青烟,无丰感到自己捏着集魂瓶的手指仿佛被烫熟了一般,赶忙放开手。小瓷瓶落到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从瓶中射出万道刺眼的红光,无丰反射般地用手挡住了眼睛。当他挪开自己手臂的时候,玉女仙子已经重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无丰!”随着一声欢叫,玉女仙子张开双臂扑了过来。
无丰接住玉女仙子,与其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他们的那份思念在此刻都化作了无言,他们用双臂紧揽着对方的身躯,仿佛要与对方融在一起一般。无丰的师父在一旁看着两人,请捻着胡须,微笑着。
无丰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放开了玉女仙子,紧接着顺势把她挡在自己身后,瞪着眼前的师父,厉声问道:“老头!你是谁?”
对面的老者听到无丰的一声断喝,先是一愣,旋即笑着说:“无丰,好徒儿,我是你师父呀。你怎么……”
“胡说!”无丰丝毫没有相信他的意思,“你绝不是我师父!”
玉女仙子在无丰身后看着对面的老者,虽然她没有斗胜战勇的法力,但也是通过多年积善修行得以升天的正神。对面老者虽然无丰口口声声说不是他的师父,但从身上发出的瑞气来看,也绝非恶人。于是她轻轻用心灵传送对无丰说:“这位老人,并非妖魔,怕也是位神仙。”
无丰听了,悄悄地回了玉女仙子一句:“现在怕的就是神仙。闯下那么多祸,现在我是恶人。”
对面的老者不知无丰与玉女仙子之间的悄悄话,还是笑着问道:“为何如此肯定我不是你师父呢?”
“因为我师父根本不知道第三条魂魄的下落。”
老者仰天大笑,“无丰,你真小看为师了。你去了这么久,难道为师就不会想些办法帮你?”
“帮我?”无丰冷笑了一声,“你太失败了。我那师父可不是一般人能假冒得了的。”
老者面露愠色,“徒儿,你如此欺师灭祖,为师可要不客气了。”
无丰突然大笑起来,“你实在是太不了解我师父了。他没那么好心在我离开时帮我,而且,即便他拿到了第三条魂魄,也绝不会如此轻易地给我。还有,如果我们现在的对话就算欺师灭祖,我早在十多年前怕就被师父灭掉了。”说完了,歪着头看着对面的老者,一副“你还有什么话说”的样子。
玉女仙子听了无丰的话,又看了看对面的老者,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对面的老者摇了摇头,也笑了,“你师父有你这样的徒弟,不易啊!他果然没有骗我。这个赌,看来是我输了。”老者叹了口气,又说,“既然已经露馅了,那你就跟我走吧。”
无丰听了,哭笑不得。听语气,此人与师父熟识,他索性开起了玩笑:“这可不行。师父叮嘱过,绝对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走。”
老者被他逗笑了,“名师出高徒啊!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是谁吧。”说着,伸手在脸上一抹,现出了原形。
无丰一见,还真认识,而且是家喻户晓的名神。只见面前的神仙一脸金毛,面色绯红,一张嘴向前突着,鼻子向天仰着,双目炯炯有神,从中射出两道金光。头上戴一顶僧帽,浑身罩一件土黄色僧袍,僧袍外斜披着一领大红袈裟。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温暖的足以让人融化的慈祥和瑞气。
“原来是斗胜神佛!”无丰连忙对前辈拱手行礼,“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玉女仙子在一旁见了,也不由得惊得一捂嘴,心中暗想:居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一直听说孙悟空是一只顽劣的猴子,必定一身戾气。不想也早修得慈眉善目,一副菩萨相了。
“那,跟我走吧。”孙悟空笑眯眯地对无丰温柔地说。
无丰又一行礼,“孙前辈要带我走,是我的荣幸,可我总得知道个因由吧?”
“你毁了梦池,又畏罪潜逃,早已惊动玉帝。”孙悟空说道,“玉帝念你初犯,未遣天兵天将捉拿你,只派我来劝你一同前去伏法。”
无丰听了,不禁笑了起来,“大圣当年一路打入天宫,不想今日竟做起了当初太白金星的活。”
孙悟空笑了笑,“我跟金星老儿可不一样。我是直来直去告诉你,带你去认罪伏法。不像金星老儿当年诓骗我说做官。”
听了这话,无丰更笑得猛了,“人家太白金星老前辈也没诓骗你,确实是让你去做官嘛。虽说那官职是……”
玉女仙子听无丰说到这,忙偷偷拽了他衣角一下,告诫他道:“这事儿是孙悟空的大忌,千万不能提啊!不然大圣发威,可不是你我对付得了的。”
孙悟空倒是很平和,皈依佛门早已将其心性磨练的成熟了许多,“那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当初年少轻狂,还让晚辈见笑了。不过,现在你得跟我走了。”说到这,他又不卑不亢地加了一句,“我想你也知道,在我面前,反抗是没有效果的。”
“晚辈哪里敢跟大圣反抗。而且,毁了梦池,我也该当有罪。只不过,若是我能将梦池复原,不知可否将功折罪?”
孙悟空笑了笑,说:“你若果能将梦池复原,我这就回去禀奏玉帝,自此不再追究。”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呃……筋斗云也不去追,行不?”无丰这句话惹得身后的玉女仙子不禁偷笑。
不想孙悟空倒乐得去接无丰的玩笑,“好,筋斗云难追。便是当年困住我的如来神掌也追不到。”
“那我们梦池见。”说完,无丰刚要动身,看到了身后的玉女仙子,又转过头来对孙悟空说,“你还要答应我,在我恢复梦池期间,不为难玉女仙子。”
孙悟空点点头,“我不仅不难为她,我还会替你保护她。一会儿我用筋斗云带她一起去梦池见证你的成果。”
无丰这才放下心,回头对玉女仙子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回头见。”便从山界消失,直接瞬移到梦池去了。
梦池碎开的粉末仍在空中飘散着,比刚破碎时散得更大了。为了防止凡人不再有梦,监梦神启动了旁边的备用梦池。但备用梦池无论是数量还是梦境的质量都差很多,只怕这一个月来,世人失眠、缺觉者不在少数。
无丰飞近那片如烟气般飘散的粉末,慢慢张开双臂,闭目凝神,运用自己的意念影响着面前的一切。
很快,孙悟空驾着筋斗云,带着玉女仙子也赶到了。他们看到无丰正飘在梦池前面,摆出一个十字。眼前的梦池正在从粉末慢慢聚拢,越来越快,越来越密。最终粉末聚成了石子,石子又化为石块,石块拼出了一个一个梦池。须臾之间,梦池恢复原状,又在继续着之前没有完成的归档固化。
见到此景,齐天大圣不禁鼓掌称赞:“后辈自有人才出啊!”说罢,化作一道金光,走了。
玉女仙子从没想到无丰竟有如此本事,又是欣喜又是惊讶。但很快,她发现能完成这么大的工程,对无丰来说也并非轻而易举,因为他此时已经是气喘不止,浑身也被汗水浸透,如同刚洗过澡一般。
玉女仙子急忙飘过去,从身上拽出一条彩霞来为无丰擦汗。玉女仙子的彩霞也非凡间手帕可比,只轻轻一碰,无丰便感到自己不那么喘了;再一擦,全身的汗也都消了;随后的一拭,浑身又充满了力量,疲乏一扫而光。可是玉女仙子刚为无丰拭过额头,还没擦到脸颊,突然天空降下一条铁锁,套住玉女仙子,一把把她拉到了上界,只剩一条彩霞慢慢飘到无丰脚下。
无丰见此,大怒。紧追上去。
突然,一道金光冲着无丰面门砸来。无丰急忙躲闪,回身一看,竟是乾坤圈。他的头脑里蹦出一个名字——哪吒!不及他细细思索,一条红绫柔中带刚打了过来。无丰侧身闪过的同时,伸手抓住红绫,因为他知道这是混天绫,不死死抓住,必然变化形状绑住自己。
然而,无丰刚刚抓紧混天绫,无数火焰又从绸缎中喷薄而出。三昧真火!无丰赶快松开手来。火焰在空中迅速聚拢,化做了金闪闪的火尖枪,对准无丰的咽喉便刺了过来。无丰整个身体一翻,躲过了这一击。无丰倒挂在天上,未及翻身,兵器的主人早已露出了身形——一个粉嫩可爱的胖娃娃,头上梳着两个髻,一张红肚兜遮在体前,脚下踩着燃着烈火的风火轮,手里挺着通体发亮的火尖枪。
“哪吒啊哪吒,你这小家伙从刚落生起就顽皮异常、不断闯祸。”无丰打仗从不耽误损人,“最后连你老爹都要杀你,你还不长教训,现在又跑来跟我撒野。小心我回头告诉老李,用他的镇妖塔把你给装了……”
没等无丰这话说完,一座宝塔从天而降,早将他给收了进去。
哪吒这时不慌不忙地驾着风火轮来到塔前,用火尖枪一指,说:“大胆无丰,在此说我父子坏话,离间我父子关系。”李靖在哪吒身旁慢慢降下祥云,站在一边捻着胡须。
无丰被镇在塔内,一时真无计可施。他在塔里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发现此塔修的相当讲究,楼梯、窗户一样不少,塔里还有很多神龛供奉着各路神仙,塔底甚至还有一座大门。只是大门上挂着一把巨锁,上面还有一道灵符,非是人力能打开的。无丰试图根据相由心生之道,使用精神力开锁,但此塔只听主人的心声,丝毫不为所动。
无丰心想:这下糟了。若是过会儿托塔天王运功在塔里烧我,我岂不是如瓮中之鳖,只有等死?他叉着腰,站在塔底仰望着塔顶,难道这塔就没有什么薄弱环节?忽然,无丰碰到了腰间揣着的南山虎牙和北海龙须,他有了主意……
塔外,李靖和哪吒正打算把塔变小,带回天宫。忽然听到塔底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无丰大摇大摆地从塔里走了出来。
李靖瞪大眼睛,看着无丰,问道:“你……你怎么出来的?”
无丰一扬手,亮了亮手上的东西,“我有钥匙,真没想到那虎牙还能如意变形。”说完,他转过头去看着哪吒,“哪吒,我估摸着你的火尖枪也能做到。是不是后悔这些年一直听这李老头子的差遣了?”
哪吒听了,也不答话,挺火尖枪来取无丰。无丰将手中钥匙一晃,也化做一把如意枪,枪尖是南山虎牙,枪杆则是北海龙须。虎牙能够如意变幻,可尖可钝;龙须则是长短自若,可硬可软。这件兵器,时而像长枪般前刺横扫,时而如软鞭般拖拽缠绕。刚才无丰赤手空拳,占不得哪吒便宜,现在有了如此得心应手的兵器,便是天宫第一猛将的哪吒,此时也只能被逼得节节败退。不知不觉间,已被无丰追打到了塔内。无丰眼疾手快,虚晃一枪,然后一个箭步跳出塔外,枪尖一挑,又把塔门关了。随后掏出刚才解开的锁,在外面把塔门锁了起来。然后对着塔里一阵大笑:“哪吒,这回锁在外面,怕你没法用火尖枪变钥匙开了。”
李靖的镇妖塔原本就是拿来镇压哪吒用的,此时哪吒进了塔里,若没有李靖念动解锁咒,是决计无法出来的。
李靖在一旁刚要念动咒语解救哪吒,无丰早已杀到面前。这李靖原本功夫一般,又在天宫养尊处优,没几个回合就被打得惨败。无丰拎起李靖,也扔进了塔里,又重新锁住大门,随后将龙虎枪变成一支笔,在镇锁的灵符上胡乱一通篡改。这下,连李靖的解锁咒也无法开锁了。
李家父子带来的天兵天将一见两员主帅先后惨败,早仓皇逃散,不见了踪影。
无丰此时打得兴起,又不知玉女仙子下落,索性一路杀进了凌霄宝殿,打算直接问问玉帝。玉帝起先以为无丰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让托塔天王和哪吒去擒,绝对绰绰有余,因此没做任何后备措施。此时,见到无丰挺枪杀进宝殿,顿时慌了手脚。忙喊殿上的文官武将设法阻止。但文武上朝,向来不带兵器,遇此突发事件,纵使法力高强,空手搏白刃还是难度不小。再加之龙虎枪的枪杆时长时短、时软时硬,打出去是声东击西、左突右冲,令人难以捉摸。故而无丰穿梭于上百神官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大殿上一片银光闪耀之后,两排文武早已丢盔卸甲,狼狈不堪。玉帝见状,又要钻到龙书案下大喊“去请如来佛祖。”但还没等他把这一想法付诸实践,无丰的枪尖已经轻轻地点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玉帝不禁失声大叫:“啊!”
“玉皇大帝,您别怕。”无丰笑着说,“我与当年齐天大圣不同,既不想杀你也不想夺你的宝座。”
玉帝被人闯了凌霄殿,逼到这个境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倒也能做到处乱不惊,对着无丰大喝道:“胡说!你不杀我,这是何意?”说着,用手指了指无丰的枪尖。
无丰摇了摇头,“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如此,谁能让我上殿见您呢?”
“若果如你所说,我们坐下来谈。”玉帝转头,对下面吩咐道,“众爱卿归位。来人,给无丰赐座。”
众人重新归位站好,无丰也收枪坐在了玉帝身边。玉帝整了整自己的冕旒,不失庄重地回到了龙椅之上。
“无丰,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玉帝虽然刚才狼狈不堪,但此时很快恢复了君临宇宙的派头。
无丰对玉帝这次也以礼相待,先是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大的愿望。只求玉帝能高抬贵手,放过玉女仙子,不要治她的罪。”
玉帝皱了皱眉,说:“无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庭之上有天条约束。玉女仙子,灵巧可爱,我如对自己女儿一般将她视若掌上明珠。但她屡闯梦池,触犯天条。朕不能因你而坏了天地间的规矩啊。”
“玉帝容禀,玉女仙子闯入梦池,乃是为防我犯下入梦杀人之罪,并非有意触犯天条。玉帝要是一定要治罪,只治我的罪就好了。”
玉帝笑了笑,毫不让步地说:“情有可原,但法不容情。而且,你的罪责更重,也是不能免的。”
无丰听了,正要重新拽出龙虎枪发作,忽然耳边一只小虫嗡嗡叫道:“笨蛋徒弟!玉帝嘴上说治你两人的罪,其实是要成全你们。天界之上纲纪严明,怎可能容你和玉女仙子两人快活?所谓治罪,就是打入凡间,这岂不是要成就你们这段缘分吗?”
无丰这时方才恍然大悟。当即跪倒在玉帝面前,“玉帝英明,罪人无丰不懂法度,擅自犯下滔天罪行,听过玉帝教诲,大彻大悟,甘愿认罪伏法。”
站立两旁的仙臣听了无丰的话,一个个被唬得大跌眼镜,不忍议论纷纷,不知这个刚刚还凶神恶煞地杀入凌霄殿的顽徒怎么这么快地便幡然悔悟。
玉帝可不客气,当即吩咐:“来人,将无丰拿下,论罪处置!”
行刑官拉着无丰离了天宫,先除去了他的肉身。
无丰魂魄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剥离,打趣道:“这下好,又死了一回。”
此时,玉女仙子也被带了过来,她看了无丰一眼,柔声说道:“对不起,让我连累你一起受苦。”
无丰再次看到玉女仙子,高兴极了,“没关系,没关系。为了你,再死个十回八回的也没关系。”
“别聊了,该走了。”行刑官推搡了一下两人,然后对其他官差说,“先送玉女仙子。”
说话间,众神已飘到峨眉山上空,一个官差走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一道符,对着玉女仙子的额头一贴。玉女仙子的魂魄立刻化为一块顽石,从云端落下坠入了山间。
无丰一见,觉得不对劲,忙问:“这是什么刑罚?不是说要投胎转世吗?”
“投胎转世?”行刑官笑道,“这是谁告诉你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抖了抖,“这上面写的明白,玉女仙子:化为顽石,镇于峨眉。无丰:打入海底浸泡,直到海枯石烂。”
无丰听了,气得咬牙切齿,大叫:“玉帝骗我!”
行刑官抬了抬眉毛,轻蔑地一笑,“玉帝骗你?玉帝几时跟你说给你们的刑罚是投胎转世了?”
无丰顿时语塞,他知道自己又着了师父的道了。但此时的他,全身被捆仙绳绑缚,又被刺穿琵琶骨,纵有浑身本事也无可奈何了。
来到一片汪洋上空,一个官差取过一块大石,在上面贴了一道符。然后将大石绑在无丰的灵魂上,轻轻一推无丰,连魂带石抛进了海里。
咸涩的海水顿时包围了无丰,他慢慢地下沉着,下沉着,直沉到了深深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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