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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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凡精读馆的书友大家好，我是于赓哲。我们今天聊哪本书呢？聊一聊张岱的《夜航船》，这是本古书。

张岱这个人，是明末清初的，明朝末期生人，然后到了清朝康熙年间去世的。他是浙江人，祖籍是四川绵竹，但是他生在浙江的山阴。他这个人文史俱佳，以小品文尤佳，号称小品圣手。

那么这本《夜航船》，坦白地说，挺适合今天的人阅读的，为什么呢？第一，它是一本类书。也就是说，它有点类似于我们今天的百科全书，而且每一条篇幅都不长，很适合今人又需要知识，时间又碎片化的这种阅读需求，你看这本书，应该说还是比较合适的。

而且还有一点，你看一下它那个体例、内容、长短，你还别说，真有点像现在的微博段子大全。因为每一条都不长，长的大概有几百字，短的甚至只有十几个字，几十个字的这种多的是。他一共写了二十大类、一百二十五个小类，包括四千多个段子。

包含的内容是什么？包含的内容那简直是琳琅满目。可以说，就当时而言，从天文、地理、历史，一直到当时的生活常识、法律、文学等，几乎是无所不包。

他写这个书主要的目的是什么？他写这个书主要的目的，就是给那时候的人恶补一些常识。

请大家注意，明清之际的知识分子，其实知识面很窄的。因为他们考试主要是考八股文，在这种情况之下，尤其是明朝末期那个阶段，整个社会的学风非常疏阔，学风不好、粗疏，而且知识面窄，但是你架不住知识分子一个个高谈阔论。所以这个书起名叫作《夜航船》，与这种社会风气密切相关，张岱抨击这种社会风气，为什么这么说呢？

什么叫夜航船呢？夜航船是当时江南地区一种常见的交通工具，从元代的时候就有这个词了。这个夜航船有日行与日夜兼行之别，有的跑省内，有的跑跨省的航线。

大家非常喜欢这种船，为啥呢？夕发朝至，在床上睡一宿，第二天早上就到了目的地了，然后下来就可以公干。所以在当时江南地区水网密布的地方，这种船非常非常普遍，它俨然是一处流动的公共场域，以至于后来，夜航船这个词，又变成了摆龙门阵、侃大山的一个代名词。

为什么呢？因为你想，一个船里面坐上这么五六个人，那时候又不能玩手机，船舱那么狭小，打个麻将这也踢蹬不开，于是大家就聊聊天、侃侃大山。在这个过程当中，很多谈资就这么创造出来了，很多逸闻趣事就这么传出来了，甚至很多谣言也这么传出来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张岱用“夜航船”来命名，意思就是说，他这个就好比是聊天、侃大山侃出来的。而且在这里边，他还特别提出来：“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

什么意思呢？在夜航船里，你遇到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大家侃大山，总有你的知识短板，总有你的知识盲区，所以说天下学问就是这种闲谈你最难对付。他说，当时的社会风气，很多人强记一些所谓的知识，比方说云台二十八将、瀛洲十八学士等等，你但凡说错一个名字，他就掩口耻笑，意思就是说你这个人没文化。

但是话可说回来，张岱认为，人脑总是有限的，有些知识必须强记，有些知识不记也无妨。比方说，他说：“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什么叫文理？也就是天地之间学问的至高的大道理，跟这种大学问有关的东西，我们要记，跟这个东西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不记，这就是他的一个观点。

而且他还提到了当时的一个笑话，就说你要是知识方面有疏漏，有短板，你赶快把它补起来，否则要贻笑大方。

他说，昔日有一个僧人，有一次搭这个夜航船，其余几个人都是读书人，个个高谈阔论，把这个僧人吓得那叫一个自卑，睡觉的时候都不敢把腿给伸直了，蜷着个腿躺在那儿。就在这个时候，那几个人在侃大山，这位僧人可是有学问的，听着听着就觉得，他们说的什么呀这是，什么也不懂。

于是，他试着问了那几位这么一句话，说：“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

那读书人回答说：“两个人。”

然后这僧人又问：“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如果说澹台灭明是两个人的话，那请问一下，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这很明显是两个人，对不对？

结果那读书人张嘴回答：“自然是一个人。”

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你要是这种文化水平的话，好了好了，让我把脚伸一下，你劳驾，让我把脚伸开，我不再那么蜷着了，意思就是说把你们给看透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张岱说：“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可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意思就是说，他写这些东西，其实他知道琐碎，但是有必要看。为啥呢？别让人家僧人在你面前伸了脚，意思就是别在人家面前露怯。所以他这个书，名字叫作《夜航船》。

那么这个《夜航船》，全书一共分为二十大类，二十大类里边又分了将近一百五十个子目，子目下面又多收录了四千多个小条目，就是我说的四千多个段子。那么这二十大类包括什么呢？包括天文、地理、人物、考古等等。

我这里顺便说一下，这个考古，不是我们今天的这个考古学。我们今天的考古学，是二十世纪从西方传入的。古人所说的考古，主要指的是古代器物之学，它不包括遗址考古、地层等这些东西，研究的是古玩或者古字画而已，这叫考古。

另外还有伦类、选举、政事、文学、礼乐、兵刑、日用、宝玩、容貌、九流、外国、植物、四灵、荒唐、物理、方术，这一共是二十大种类。包罗万象，琳琅满目，而且涉及奇闻异（轶）事、文物掌故、风俗民情、文史典故等等。

一、伦类：如何为人处世

这里边别的好说，天文地理、人物这些好理解，我解释几个词，比方说伦类，什么叫伦类？伦类，实际上指的就是次序、纲常伦理。在这里边，他特别重视的是君子与君子之交、君臣之间的关系。在这里边，他也记载了很多很多比较有趣的故事，我给大家举一些例子。

01 温室树

比方说汉代孔光的故事。说这个孔光：

典枢机十余年，守法度，修政事，不苟合，或问：“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光答以他语，其谨密如此。

你看，这就是讲这个人怎么为人处事的，是讲君臣次序的。这个孔光是个大臣，在皇帝面前掌机要，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嘴巴严。

嘴巴严到何等程度？就是你在他嘴里边，绝对听不到那些宫廷里边的宫闱轶事，或者是国家的那些机密。以至于他家里边人闲聊，问说听说宫里边有个温室殿，那温室殿种的都是些什么树？就这个事，无关痛痒，他都不回答。因此这个“温室之树”，或者叫作“温树”，是个典故。

这种典故张岱写出来，对于古代的那些读书人来说，科举的时候就可以用。对于我们今天来说，我们可以了解一下历史上这样的典故。

你比方说，我举个例子。李白才高八斗，名满天下，后来在玉真公主的推荐之下，给唐玄宗当了一个翰林学士。但是那个时候的翰林学士，是陪皇帝玩的一个职务，唐玄宗只是看中他的文学才干，并不掌管政务，那李白心理落差很大的。

李白认为，自己有经邦济世之才，所以想当宰相。那个翰林院，是一个陪皇帝玩的机构，那里面不仅有像他这样文学搞得好的，甚至于还有棋下得好的、养斗鸡养得好的，你说李白心里头他能乐意吗？所以李白最后决定，他要竞选皇帝的中书舍人。

什么叫中书舍人？唐朝前期，中书舍人的主要职责，就是给皇帝起草诏敕。这个很重要，必须是相当有文学才干之人才能担当，这是一个，另外一个就是需要嘴巴严，要能保守秘密。

但是到了最后，李白竞选失败了，李白自己对外声称，是有人陷害他。实际上不然，唐玄宗说了一番话，表明放弃李白是他自己的选择，为什么？他就说，李白这个人爱喝酒，喝酒之后，他就用了这个典故，他说：“恐不能不言温室之树。”

你看，你看了这个《夜航船》，就能了解“温室树”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再看到李白这个故事的时候，你就理解唐玄宗说的是什么意思。唐玄宗的意思就是说，那个李白几两黄汤一下肚，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哪能任命他当机要秘书啊？所以你看，这就是个典故的问题。

02 停车行礼

另外一个，你比如说他这里边提到的“下车过阙”，说的就是春秋时期的礼节。你看，这都是一些非常有趣的历史故事：

灵公与夫人南子夜坐，闻车声辚辚，至阙而止，过阙复有声。公问夫人曰：“知此谓谁？”夫人曰：“此必蘧伯玉也。” 公曰:“何以知之?”夫人曰：“伯玉，贤大夫也，敬以事上，必不以闇昧废礼。”视之果然。

什么意思呢？就是伯玉是大夫，晚上他的车从国君的门前经过，到了门阙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就停下来，干什么呢？行礼。你别看天黑，没人看得见，但是他也不做一驰而过的那种事。他还是按照礼节，管有没有人看见，他都要下来行个礼，行完礼之后再上车，继续出发。就是这样，非常有趣的一些历史典故。

03 一动天文

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唐代的李泌，也就是《长安十二时辰》里边，易烊千玺所扮演的那个角色。这个人在历史上我们也知道，号称白衣丞相，很有名，足智多谋。然后在《夜航船》里面，收录了他的一个故事，什么呢？一动天文。

当时唐肃宗说，他立了这么大的功，要奖赏他，如何如何。然后我们这位李泌说什么呢？说是他也不要什么奖赏，他“但枕天子膝睡一觉，使有司奏客星犯帝座，一动天文足矣”。

这话气魄大得不得了，古人都认为天人合一，天上的天象跟地上的人事是连在一起的。因此李泌什么意思呢？就说你不用奖赏我，把你的膝盖让我一用，我头枕着您的膝盖睡个午觉，回头让有司能够向您汇报，说是有客星犯帝星，帝王受到侵犯了，一动天文，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就是所谓的伦类，讲的就是这些。

二、四灵：动物教给我们的道理

还有一个我给大家解释一下，比方说《夜航船》里面那个“四灵”，什么叫“四灵”呢？四灵其实说白了就是动物的意思。当然他这里边记述的动物，我这里要说一下，中国古人关于动物的观念，往往是把动物也作为天人感应的一部分。他们认为，动物某种程度上，是沟通人与神明、人与上天之间的一个媒介，上天和神明很多的意思是通过动物表达出来的。

比方说天地之间的各种祥瑞，比方说各种毒虫猛兽就意味着惩罚，意味着厄运的降临，而至于那些祥瑞，那当然大家谁见了都欢喜。所以动物在他们眼中，是沟通人神之间的一个媒介。

01 号寒虫

所以你比如说他这里边提到的：

五台山有鸟，名号寒虫，四足，肉翅，不能飞，其粪即五灵脂也。当盛暑时文采绚烂，乃自鸣曰：“凤凰不如我。” 至冬，毛尽脱落，自鸣曰：“得过且过。”

你看，这挺有意思的，他说这种寒虫鸟，虽然有翅膀，但是飞不高。说是夏天的时候，它身上的毛色五彩斑斓，然后自鸣得意，说“凤凰不如我”。到了冬天毛就落了，然后这时候也会自我安慰：“得过且过。”

这说的是什么？这是形容一些小人自视甚高，然后总是把自己跟那些正人君子相比拟。一旦遇到某些利益的诱惑，或者遇到某些艰难险阻，他就丧失自我，没了立场，这时候他还会自我安慰：“我得过且过，人都这样，我也不算为过。”如何如何。说实话，这就是讽刺某些人的存在。

02 秦吉了

还有，你比如说《四灵》当中提到的秦吉了：

岭南灵鸟。一名“了哥”。形似鸜鹆，黑色，两肩独黄，顶毛有缝，如人分发，耳聪心慧，舌巧能言。有夷人以数万钱买去，吉了曰：“我汉禽不入胡地！”遂惊死。

你瞧见没有，他在这里边还要给这鸟赋予一点民族大义，就说这种鸟，人家说它是汉地之鸟，外国人把它买去了，它是宁死不入胡地。坦白地说，这就是那个年代民族矛盾、胡汉之分的一种曲折的体现。

其实古人一直是这样，古人对动物的认知，绝不是我们现在这种客观的认知。古人对动物的认知，往往离不开我们所说的那些神异鬼怪之事，还是那句话，是沟通人神之间的一个媒介。

实际上，我们中国古人对于花鸟禽兽的很多认知，其实是一种客观现象，但是他由于先入为主，有了这种鬼神的观念，就赋予了这种动物以别样的意味。

03 突厥雀

我给您举个例子。你比如说唐代的文献当中记载过一种鸟，分布在北方长城以北，叫突厥雀，这种鸟是怎么回事呢？什么叫突厥雀，跟突厥有什么关系呢？

每当突厥要入侵之前，这种鸟都会飞到长城以南，让汉人给看到。汉人一旦见到这种鸟，就知道过不了多久，突厥人就来了，因此就认为这个鸟讲义气，是上天派来预警的，所以把这个鸟叫作突厥雀，意思是报突厥之警的雀，就这个意思。

但是话可说回来，真的有这么神异的鸟吗？经过现代学者研究，其实是这样的，这个鸟学名叫草原沙鸡，它以草籽为食，如果北方草原上遭遇了某种灾害，比方说旱灾、蝗灾等这些灾害，那么它就没有草籽可吃了。它就干什么呢？它就要飞到长城以南来，到农耕地区来寻食。

可是你要知道，如果说鸟都找不到草了，那么也就意味着突厥人的牛羊也找不到草。突厥人的牛羊找不到草，突厥人就要饿肚子。突厥人要是饿肚子的话，他就想到，南边有个富裕的邻居，咱们去抢他吧，对不对？所以一旦发生自然灾害，往往就会引发连锁反应，最后导致突厥的入侵，这在我们的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

不仅突厥如此，草原游牧民族之所以频繁入侵内地，就是因为草原游牧民族的经济结构过于单一，把所有的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就是畜牧业经济以及少量的农业，特别容易受自然灾害打击。一旦受到自然灾害打击，就要靠掠夺来补充自己，所以就要入侵。因此突厥雀其实就是因为灾害的缘故，来到了长城以南。但是古人不懂这个道理，认为它是一种益鸟。

你看，这就是《夜航船》写四灵。他的用意是什么呢？他就是要告诉你，天人感应的思想之下，我们的古人对于鸟、对于禽兽这些动物是怎么认知的。

三、九流：名人轶事

另外一个，刚才我提到的二十大门类当中，还有比方说九流。

这个九流是什么呢？这个九流就是三教九流。我们知道三教是儒、释、道，另外一个九流，主要指的是先秦到汉初的九大学术流派，你比如说儒家、阴阳、道家、法家、农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现在的语言当中，还有所谓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

你比如说，下九流是什么？

一流高台二流吹，

三流马戏四流推，

五流池子六搓背，

七修八配九娼妓。

这里边包括比方说媒婆、走卒、时妖、盗、窃、娼等等，这叫作下九流。

但是这问题就在于，《夜航船》里的九流指的是什么？你翻开书就会发现，《夜航船》的这个九流，实际上指的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第一个含义，就是三教九流，并不是什么下九流这些东西，所以他讲了很多的名人轶事。

01 卫青算命

你比方说他讲到算命，他列举了好多名人算命的故事。我们知道，卫青原先是给人当家奴出身的，后来是借助自己的姐姐，加上他自己的功绩，这才飞黄腾达的。所以卫青刚开始做奴仆的时候，有人给他看相，说他官至封侯。结果卫青笑着说：

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

他给人做奴仆，别人不打他、不骂他，他都满足得不得了，怎么能够封侯呢？大家也知道，后来他真的封侯了，而且叱咤风云，名垂青史，对不对？

02 周亚夫看相

还有你比方说，他列举周亚夫当年看相的故事。周亚夫我们也知道，他原本是周勃的二儿子，他不是老大，按理说，他没有权利去继承父亲的爵位。结果后来，因为他的哥哥犯法，皇帝网开一面，把这个爵位从他哥哥身上剥夺了，转而授予了他。

有人给他算命的时候，说是他这个人不得了，说：

君后三年为侯，八年为宰相，持国秉政，九年当饿死。

意思就是再过三年他就要封侯了，到了第八年，他就要当宰相了，然后到了第九年的时候，他就要饿死了。

周亚夫笑着说：

既贵如君言，又何饿死？

说如果照他说的，他都已经官至封侯了，都已经当了丞相了，怎么能够饿死呢？

人家那个看相师指着他的嘴说：

蛇入口故耳，后果然。

什么叫“蛇入口”？就是两条饿纹，嘴两旁的两条线。关键是什么？大家都有这个线，他那两条线直接深深地进到嘴里边，所以说这叫蛇入口相，蛇入口相就要饿死。结果后来，果然，周亚夫我们也知道，后来被下了监狱，在监狱里边被饿死了。他也的确在此之前平定了七国之乱，当了大将军，后来当了丞相，这些算命的说的应该说都得到了印证。所以说，他在里边就记载了这样的一些事情。

四、兵刑：古代的刑罚有哪些

整个《夜航船》这个书里边，我这么说吧，跟其它的古书比起来，你只要有一定的古文阅读能力的话，你就会发现这个书阅读起来轻松、愉快，而且碎片化，很适合今天的人来阅读，介绍了非常多的有趣的知识。

比方说，我想问一下大家，什么叫“五毒俱全”呢？在这个书的335页是这么解释的，五毒俱全指的是五种刑具：

械颈足曰桁扬，械颈曰荷校，械手足曰桎梏，锁系曰锒铛，鞭笞曰榜掠。考逼曰五毒俱备，言五刑俱用也。

就这些刑具有的是把你的脖子和你的脚系到一起的，这叫“桁扬”。还有一个是专门系脖子的，这叫作“校荷”。还有就是戴手铐脚镣，这叫作“桎梏”。还有就是给你脖子上牵个锁，这叫“锒铛”。还有就是“鞭笞”。

那什么叫五毒俱全呢？把这五个一块儿给你用上了，这就叫作五毒俱全。你看，就这么来的。“锒铛”这个词，最早《后汉书》就已经有了，就指的是锒铛铁锁，就是把人投入到监狱里边的意思。现在我们还有个词叫锒铛入狱，这个词从东汉一直到后来，一直是刑罚的一个代名词。

五、天文：古人朴素的科学观

另外一个，你比方说，《夜航船》里边还有一些科学知识。你不要觉得古人好像不懂科学知识，那也得分人，有的人还是有一些初步萌芽的科学意识，不见得每个古人都迷信。

01 日食和月食

你比方说，我举个例子，日食和月食。中国人关于日食和月食，那从非常遥远的古代，就关注得不得了。在我们目前所知最早的文字——殷墟的甲骨文当中，就有日食和月食的记载。

对待日食和月食，也有很多的处置的办法，比方说要自省、忏悔，比方说拿着个铜盆敲来敲去，说“天狗不要吃月亮”如何如何、“不要吃日头”如何如何。

我们也知道，自古以来围绕着日食、月食，就有很多的迷信思想，这个不用我多说了。而问题就在于，《夜航船》关于日食和月食，有自己的看法。

比方说日食，他解释为：

月行黄道，而日为掩。

就是月亮行走在黄道上，然后它刚好挡在了我们与太阳之间，遮住了一部分太阳，这就是日食。你看，这不就是一个相对来说已经比较接近于科学的答案了吗？

还有你比方说月食，他说：

月行在望，与日冲，月入于暗之内。

我们也知道，望是每月15日。意思就是说，月食在望这个时候，是与日头叠压，入于暗影之内。尽管这个听起来还不算是完全准确的解释，但比起那种纯粹的鬼神观念，是不是已经相对严肃多了？

02 嫦娥奔月

他还提到了很多民间传说，这里边很多东西，有的就像刚才我所说的日食、月食，是真的有一些科学的理念在里边的。可还有很多知识就属于道听途说的，还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今天的学者经过研究之后，才知道古人掌握的是错的。

你比方说，关于月相，也就是月球上的阴影，那么我们这本《夜航船》采取的，还是传统的说法：

月中三足物也。王充《论衡》：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其妻嫦娥窃之奔月，是为蟾蜍。

还有你比如说月桂，月桂采取的是《酉阳杂俎》里边的说法。说是月球上有一棵桂树，高五百丈，有一个叫吴刚的人去伐这个月桂树，砍一斧子它就愈合，是因为什么缘故呢？因为他学成仙术的时候得罪了上天，上天惩罚他，让他做这种无谓的劳动，而且说桂树下还有一个玉兔在捣药。

实际上，关于蟾蜍月桂的传说，应该说《夜航船》采用的就是极其传统的说法。你要想了解这东西，还是要多看看今人的研究成果。

你比如说关于嫦娥奔月的故事，最早见于汉代的《淮南子》，所说的跟刚才张岱所说的差不多。另外一个就是汉代张衡写的《灵宪》，也差不多是这么说的。

由于张岱那个年代，以及张岱之前的那些古人，都不可能看到考古成果，所以他们的了解是不全面的。

比方说我们在王家台出土的秦简307号文里边，也提到了这个故事。请大家注意，这是秦代的文献，考虑到秦朝时间那么短，我们还可以放宽说，这也可能是战国秦的。请大家看一下，那个时候是怎么说的：

归妹曰：昔者恒我窃毋死之。

然后王家台秦简201号文里边，又提到了“……奔月，而枚占……”。

这里边提到了一个名字，叫“恒我”，“我”通娥，“恒我”就是“恒（姮）娥”。而蔡运章先生认为，这两条残简，均属于现在已经看不到的《易经》当中《归藏》里边嫦娥奔月的故事。

这就不得了了。首先，他把嫦娥奔月的故事往前提了，不是汉代，而是秦，甚至更早。

其二，通过这个秦简，我们知道，常（嫦）娥原来的名字叫恒（姮）娥，为什么改名叫常（嫦）娥了呢？是因为汉文帝名字叫刘恒，为了避他的名讳，恒字改名曰常字，恒和常意思是一样的，所以叫作常（嫦）娥。

嫦娥奔月的故事，就是有这么一个发展演变的过程。那么《夜航船》那个年代，他当然看不到王家台秦简，因此他所采用的说法，还是传统的说法。

六、地理：对国土地理的划分

另外一个我们经常说“九州大地”，对不对？什么叫九州大地？《夜航船》里头给你把历史上有关于天下之划分、天下行政区域之划分，做了一个概括总结。他说：

商九州，周亦九州。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汉分天下为十三部。三国蜀制巴蜀，置二州。吴北据江、南尽海，置五州。魏据中原，置十二州。晋制十九州。唐分十道，玄宗分十五道。宋分二十三路，元置十二省，又分天下为二十三道。明分两直隶、十三省。

你瞧，这就把从殷商一直到清朝以前，中国行政大区规划的脉络，都给你概括出来了。所以说实话，您如果不是一个历史学的专业研习者，而是需要补充一些国学常识、史学常识，那你看《夜航船》这本书，应该相对来说是最好的。

七、科举：古代的科举制度

还有你比方说关于科举，他也给你概括总结了。这里面他提到了，比方说唐太宗时期考的是什么内容、玄宗时期考的是什么内容、德宗时期考的是什么内容。

不过这里边也有些地方有错误，你比方说他这里边说“玄宗取士以诗赋”，这就错了。他说是唐玄宗时期的科举制度里边，加上了诗歌等这些东西。

不对，应该这么说，在科举考试里边，在进士科里边加试杂文，也就是诗词歌赋，这个事实际上是武则天做的。也就是唐玄宗的奶奶做的，而不是唐玄宗，是武则天首先开始的。

另外他在这里边还提到了关于武则天的一件事：

唐武后策问贡士于洛城殿，始殿试。

意思就是说，还有一种考试模式，叫殿试。什么叫殿试呢？皇帝亲自考问考生。皇帝为什么要亲自来考？他说这是武则天创造的。

现代历史学者经过考证认为，殿试从武则天的老公——唐高宗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只是说不固定，没有制度化，武则天把它给制度化了。从此以后，一直到清朝末期取消科举为止，这个殿试制度延续了一千多年。

这些皇帝为什么这么喜欢殿试制度？一个重要的缘故，就是殿试制度能够迅速地拉近考生与皇帝之间的个人关系。

你要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皇帝给你主持一次考试之后，你与皇帝之间就不再是冷冰冰的君臣关系，而加上了一层含情脉脉的师生关系。

在中国古代传统的人伦关系当中，师生关系可能仅次于父母与儿女之间的关系，历史学界称之为拟血亲关系，就是模拟血亲的意思。在这种背景之下，你可以想见，武则天就是为了打感情牌，拉拢天下读书人。

而在《夜航船》里边指出了武则天时期的殿试制度，而且还指出：

宋太祖始御殿复试。

仁宗始殿试贡士，不黜落。

什么意思？武则天时期，她主持的这个殿试，考生们一个一个上来，她要问问题，有录取的，也有不录取的。

宋仁宗时期，实际上就是等礼部考完试之后，都把进士定好了，再举行殿试，这个殿试纯粹就是拉拢关系，就是建立师生关系，让他们以后有资格称自己为天子门生。但是并不刷下任何一个人，都已经考上了，没有刷的必要，这是宋仁宗时期开始的。所以《选举部》里边，他就把整个科举的过程，给大家做了一个概括性的论述。

当然了，还是那句话，有的地方也是有问题的，我给大家举个例子。比方说，他说这个科举考试当中，“武后始弥封，始糊名”。也就是说，武则天把科举卷子给密封了，也就是说判卷的人都看不到考生的名字了。

这不对，武则天科举也不糊名，武则天时期什么东西糊名呢？吏部铨选糊名。什么叫吏部铨选呢？就是你考上科举之后，并不能立刻当官，你还得通过吏部的选拔，然后才能够当官。科举是给了你一种出身，并不意味着你立刻就能当官，你还必须得参加吏部铨选。

那吏部铨选考的是“身言书判”，“身”就是看你长得伟岸不伟岸，“言”就是看你口才如何，“书”就是看你书法如何，“判”就是给你一个时政题，让你来答。在这个过程当中糊名，但是科举考试并没有糊名，所以这个地方张岱也是搞错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张岱的功劳就是在于把很多好东西拉到你面前，给你系统地整理出来，里边的确有些错误，但是瑕不掩瑜。

八、植物：常见植物的冷知识

01 杨柳

他提到的很多知识都非常有趣，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新知识。你比方说，原来我就注意到，隋唐时期把柳树称为杨柳。我一直不理解，我原来以为杨柳是杨树和柳树的合称。我看这《夜航船》才知道不是，杨柳不是杨和柳的合称，而实际上就是柳树。

说是隋炀帝时期开大运河，然后虞世基请求在大运河的河堤上栽柳树。皇上一高兴，就命令天下老百姓都来献柳树的树苗，有奖励，然后老百姓就争相的献树苗。

你要知道，大运河多长啊。从浙江要一直延展到今天的河北、北京地区，所以需要的树种是很多的，然后柳树在这种情况之下种成了。

隋炀帝非常高兴，赐柳树姓杨。因为他姓杨，是国姓，表示对杨树的一种推崇。由此，隋唐时期的人又把柳树叫作杨柳。原来是这么来的。

02 西瓜

而且他这里还提到西瓜的来源：

邵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种瓜长安城东，瓜常五色，味甚甘美，世号“东陵瓜”。五代胡峤始以回纥西瓜入中国。

关于秦东陵侯邵平种的这个瓜是什么瓜，我们真不清楚。但是这里面，他提到了一个准确的知识：西瓜是五代的时候，从回纥传入中原。回纥我们知道，原本是在北方草原的，到了公元九世纪以后，逐渐迁居到了今天的河西走廊和新疆。

他的意思就是说，从新疆这个地方传入了西瓜，的确如此。

你比方说，南朝《本草经集注》里边提到过“寒瓜”，有人就认为是西瓜，但实际上指的是冬瓜。《新五代史》里边引用了后晋的一本书，叫《陷北记》，这里边提到：

云契丹破回纥得此种，以牛粪覆棚而种，大如中国冬瓜而味甘。

意思就是说，契丹平定回纥之后，得到了西瓜种子，然后拿到了本国去种。种的时候这个瓜结出来，像中原的冬瓜那么大，味道非常甜美，这个说的就是西瓜。

另外我们在辽代的壁画当中，你比如说1995年发掘的敖汉旗羊山1号辽墓壁画当中，也出现了西瓜的画面。种种文献向我们证明，西瓜就是五代以及辽的时候传入的。

像陕西历史博物馆里边，有一个唐三彩西瓜，一直说它是西瓜，但是现在看来证据不足。

第一，这个唐三彩不是出土文物，是收购的，所以说这个年代、来源就令人疑问了。

还有一个，那个瓜是绿底黄色条纹的，我们不能排除它是一种条纹甜瓜，这种黄绿相间的甜瓜，到现在在陕西境内还有种植。

总之一句话，西瓜这个东西，应该就是在辽和五代时期从西北地区传入的，《夜航船》这个说法是很准确的。

另外他这里边还提到了很多的知识，非常有趣，有的知识你现在用一下都可以用。

你比方说，他注意到了磁石可以吸住针。这个没问题，他已经注意到了。

还有，他注意到了，说是“琥珀可以摄芥”。就是琥珀经过摩擦之后，可以吸附住芥菜籽。他认为这个事很奇怪，我们今天看了之后，一点都不奇怪。我们也知道，摩擦之后有静电，芥菜籽又非常小，就能够吸附。

还有一个，他这里边提到，说是人家的烟囱，如果时间长了之后，里边积了厚厚的烟灰，影响通畅，那这种情况之下怎么办？把皂角扔到灶里边去烧。皂角的烟冒上去之后，能让烟囱里面的烟灰自然地脱落。

还有他提到，说是如果一个水盂，也就是容水器，里边结了厚厚的一层浮垢，其实说白了就是水碱，怎么办？他说“用酸浆入盂”，就能让那些东西脱落。这我们一听也知道，就是酸碱中和。

还有，他提到“撒盐入火炭不爆”。他发现冬天，大家都烧炭取暖，取暖的过程当中，那个炭经常“啪”地爆一下子，吓人一跳。你要想减少这种事，干什么呢？就是你烧这个炭的时候，在上面事先撒一把盐，这个炭就不炸了。

为什么呢？其实你去深究下原因，主要就是炭上撒盐之后，盐受热，吸收热量，并且分解成氨气和氯化氢气体，使得可燃物与空气隔绝，降低了温度，这样也就减少了炭爆炸的可能性。

关于《夜航船》，我们就介绍到这里。总之一句话，《夜航船》很适合今天对文史知识有需求，但是日常阅读又没有完整时间的朋友。你可以翻开《夜航船》，这本书看完了之后，可以说，你对于古代文史知识的大脉络，就已经有了初步的掌握。

好，谢谢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