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在客厅看电视。
不一会，演起了一部电视剧。因为害怕拖沓冗长的情节，我从来不看电视剧。和以前一样，我来到书房，随手拿起一本书读起来。
“你干啥去？”母亲有点不解。
“看会书，你看就行，”我吃着苹果，依然没放下手中的书。
“你来，给我说着，我看不懂。”
“看不懂就睡会去吧，非要看”，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重新坐回母亲身边。
“这是在干什么”，母亲指着电视剧里的一群人不解的问道。
“大家在写字楼里上班呢”。
“什么叫写字楼”？
“写字楼就是很高的楼，然后很多人挤在一起办公。”
“那么多人挤在一块，是因为没有钱吗”？
“这个嘛……”
还没等我解释完，便听到了母亲轻轻的呼噜声。
我没有叫醒母亲，也没有关上电视，只是拿了毛巾被，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让母亲在电视的熙熙攘攘中安眠。
类似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了，这条毛巾被也很多次的派上这样的用场。有时候是我在和母亲说话，有时候是她在等我回家，有时候是她给父亲叠衣服……
“你妈老了。”父亲像我一样蹑手蹑脚来到母亲身边，在他这个年纪，“蹑手蹑脚”确实有困难，坐下去便轻轻喘起来。
大约十分钟，母亲醒了。
“演到哪了，这是在干啥？”
我微笑着，拿起一个刚削好的苹果。“他们都下班了”。
“下班了好，我也要去做饭了。”
母亲揉了揉眼睛，走到厨房。
“啥破电视啊，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好了，看不懂，上下集对不起来……葱放哪了？”
“这呢”，父亲从阳台上把刚晾好的葱拿到母亲身边。
“我昨天刚放到旁边的架子上，怎么就跑阳台上去了？”
“我错了，以后不乱放了，”父亲小心赔着不是。
二姨来我家串亲戚，和母亲聊起了小时候上学的事。
“你说娘是不是偏向你，凭啥不让我上学？我小时候上了三天学，老师都夸我心里灵的很！”
“那时候家里不是孩子多吗？大姐，要是你上了学，谁来照顾我和三妮儿啊！”二姨耐心的向母亲解释。
“那我也是让娘耽搁坏了，你看，我就是个睁眼瞎，那白纸黑字写的啥都不知道。出门去买东西，门市挺多，愣是不知道是卖啥的。”母亲说起来这些就直叹气，眼睛里闪烁着不甘和委屈。
“不认识字有不认识字的好处，少了很多烦恼不是？”
“啥烦恼”？母亲非常不解。
“这人啊，识了字就会看透很多事，话又说回来，把什么都看透了，烦恼就会找上门来。”
母亲又愣起了神，二姨的话在她看来太过于深奥，“文化人都傻吗？”
她一直不厌其烦的问我相同的问题：“识字是啥感觉，是不是就像眼前的浑罩子去掉了？”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整个夏天，白天的电视节目都围绕着儿童，晚上的电视节目都围绕着时代小青年。能让母亲提起精神的，只有中央三台的《星光大道》。没有《星光大道》的时候，母亲就上下调台，找到了，就会两眼放光，然后失望地说：“怎么都是重播啊，我都看过了。”
最后，母亲要么在沙发上睡着，要么直接到自己的房间去睡了。
一个早晨，母亲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以后再也不看电视了！
我理解母亲的心思，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能陪她的时间太少了。于是，我对十岁的女儿下了个命令：假期里，每天和奶奶一起看电视！
女儿答应了，临了还不忘冲我吐舌头。
母亲非常欣慰。她有了问题就可以问自己的孙女，“看看我，都七十了还不如一个小孩懂得多！”
有一天，女儿偷偷把我拉进卧室：“老爸，奶奶今天看电视问我一个问题，我解答不了。”
我问：“什么问题？”
女儿带着一丝坏笑，“你爱我吗？”
“我说，当然爱啊！”女儿继续说，“可是奶奶又问：啥是爱啊？笑死我了。”
刚说完，母亲走了进来，问我：“儿子，啥是爱？”
女儿又吐了一下舌头，解脱似的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解释，她来自农村，一出生就赶上了挨饿，一长大就经历了文革，没有什么文化，被父亲骑着自行车载回家的时候也是他第一次见这个“俊后生”。从我小时候起，照顾我和妹妹，下地干活，做饭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年轻时喜欢的唱歌和绣花从出嫁那天起就淹没在没完没了的纺线和艰难的讨生活里。
现在，让我解释什么是爱，我还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爱，就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我对母亲说。
“那还用说，你是我儿子，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你不对我好谁对我好？”母亲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
“奶奶，爱就是你每天给我做好吃的，水饺，手擀面，馄饨”。女儿忍不住插嘴道。
“爱就是做饭啊，那我爱了你爷爷一辈子了！”我们差点笑岔气。
“老头，你爱我吗？”母亲接着问父亲。
“爱，你的啥我都爱”，父亲明显不好意思了，脸上显出不自然的神色，看了看我们，更加窘迫了。
“爱我？那就赶快给我做饭去！”母亲命令道。
“哈哈”，我们又都笑起来。
妻子一边笑着一边对母亲说：“爱，不光是做饭，也可以是……”
没等她说完，我就对她“嘘”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
对于我们全家来讲，每个人都对母亲做的饭赞不绝口，母亲也早已把对儿孙们的爱倾注在那最简单的柴米油盐。她的爱就是厨房里的五味调和，给我们这个家带来最温暖的人间烟火。
不管怎么样，我决定以后每天陪母亲看电视，向她说一说电视剧里的零零总总，每天多陪母亲走走，让她对这个世界知道得更多一点。
因为，孤独的母亲是需要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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