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字bgm:平凡之路by朴树 & 野生花by朴孝信 &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by中岛美嘉 & Stairway to Heaven by Led Zeppelin
在今天写这样一个看起来严肃伤感的话题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细想一下大概是距离去年第一次化疗结束的一周年纪念日,首先撒花总结,我活下来了。这一年我从来没有写过有关这一年的任何事情,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力气,而是我想要维持自己的人设,即使站在悬崖边也不会求救的人,这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的浪漫。多么愚蠢笨拙的浪漫,可是我就是这样一个笨拙的人,我习惯性选择头破血流的道路,我熟知变得千疮百孔的方法,而我在我预计的年纪也的确如我预计的那般支离破碎。作为一个纯粹的悲观主义者,有过结束生命的想法并不稀奇。只是回想一下,其实这种想法经过二十年酝酿达到顶峰的时候,是异常的平静和从容,它不属于“躁”,也不属于“郁”,倒像是二者的交融之地,是一切情绪的原点。
去年年初我查出了癌症,住进医院重症病护房,旁边的一个房间里曾经住过一个女艺人,她已经去世了。那段时间我会有意无意地听听她的歌,站在她房间的门口,想象这样美好的声音曾经存在于那个白得刺眼的房间里,甚至去感受生命的气息一点点地在空气里蒸发,最初一段时间里的不寒而栗常常让我感到窒息。我在想我一直期盼的事情似乎就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可它真实地摆在面前的时候,我竟产生了对死神的一丝畏惧,掺杂了很多遗憾的畏惧。
我从小就有语言障碍,讲不了话。在进聋哑学校之前的一天,我记得一群小朋友围在我身边学我说话癫痫抽搐的样子,称呼我为“怪物”,向我身上扔小石子,从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以后的人生不会有比这更难的事情了,姑且再活二十年吧。漫漫二十年转眼即逝,我知道自己可以加入27岁俱乐部的时候,我甚至有一丝兴奋,我终于可以以一样的年纪以最放松的心情去听3J和柯本的音乐了。我不用再每天用力讲话十几个小时把舌头咬出血,不用再任何需要公共场合讲话的前一天晚上提心吊胆地失眠一宿,不用再识时务地退出所有需要“大放异彩”的活动,不用再每次打激素后绝食运动减肥然后依旧甩不掉浑身的赘肉,不用再面对爱的人离开的时候甚至失语连一句我爱你都讲不出,不用再面对逃出聋哑学校后所有的人生尴尬。
幸运也不幸地是,我并没有站在真正的悬崖边上,我可以跳下去,也可以再一次通过努力退回来。我还不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只要我再提一口气。可是这口气从何而来呢?我没有理想,没有信念,甚至没有爱。我没有凭空往前走的能力。消极治疗的我被父亲打了耳光,可是我没有任何怨言,让我的父母理解一种与生俱来的悲伤和后天的意志消磨实在太困难了。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们给予了我他们能力内最大的理解和支持,或者说他们本就没得选择。我会心疼我的父母,他们本值得这世界上最懂事最优秀的儿女。无法克服我与其他人的疏离感,即便是与我的血亲。我终于要与我讨厌的世界说再见,可是却没有我想象地那么决绝,那种萦绕在心头的留恋很微妙,就像我可有可无的人生。
为什么会在积极治疗的第二天就平静地崩溃?因为那天我没有找到我的回忆。我没有惧怕疼痛,我会极力控制自己在床上蜷缩的身体,我每天按时吞掉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然后对护士医生露出有些狡黠的微笑,那种不是我挤出来面对世人的微笑。我熟悉了每一种药水的味道,感受到不同床被的质感,记住了医院楼下餐厅大厨的做菜规律。我试图给自己创造一点幸福的回忆,因为那天我闭上眼,我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奔跑着的二十年,原来是在原地徘徊而已。就像美国往事里失忆的面条站在麦克斯面前一样,心碎的是看着没有记忆的面条的麦克斯。我剥离出自己的躯壳,看看自己,这个人有什么好呢?她的眼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呢?你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在回望着你,你拿什么保证自己不会成为这深渊的祭品呢?我终于有时间,或者说不得不停下来,思考我一直回避的问题。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些问题是无解的,如果硬要寻求一个答案,那大概是无脚鸟落地的时刻。
我给自己设定的离开的状态有两种,要么带上一切,要么放下一切。可是当你变得空空如也的时候,这“一切”似乎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于是我似乎违背了我写这篇记录的初衷,我根本就什么都想不起来,又在洋洋洒洒些什么呢。我成了一个自怨自艾的可悲的人,一个被迫害妄想症患者,一个永远也不敢走进任何围城的胆小鬼。我只想毁掉自己的一切,永远地离开。早晨第一次有些许期待地起床,想到明天就可以真正的自由,便不用再“忍受”今天,不用再去费力讨好别人,不用再对自己失望。有点兴奋想要做点什么,可是发现自己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挤破脑袋想想自己最快乐的日子,应该是小时候躲在录像厅看电影的时光,那时候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懂了全世界,懂了虚伪孤独的大人。像天堂电影院的阿尔弗雷多给多多制作的“爱”的集锦一样,我这些年也做了集锦,只不过我痴迷地是生与死的主题。不论电影电视剧,那些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经典或平凡的角色,他们曾经的生活轨迹,他们最后一天的状态,都令我着迷。翻开自己的集锦,不由感慨自己是如何在生性凉薄和情深不寿两种模式之间切换的。
最爱的电影美国往事里的麦克斯,飞越疯人院的比利,海上钢琴师1900,香水男主格雷诺耶,至爱梵高·星空之谜的梵高,革命之路里的妻子爱普莉,异度空间的张国荣,霸王别姬的张国荣,胭脂扣的如花十二少(没错,我是哥哥的迷妹),每年必刷的电视剧黑洞的聂明宇,大明宫词的太平公主。。。我还发现了终结者,小李子的Jack,甚至周迅的小唯。太多了,百八十个人物剪影。我的人生除了大多数无谓的悲悯唏嘘,竟然还曾经有过很强烈的英雄主义崇拜情结和无可救药的少女心。突然感到有点欣慰,原来,我也活过啊。 老天在我与这个世界的沟通上设置了屏障,可是电影为我凿开了一个小洞。它更让我习惯作为局外人从一个点和细节去观察人,观察这个世界。可是,我对屏障外那个巨大的,黑洞一般的完整世界,正在逐渐丧失着兴趣,以至于我的眼睛被洞外透出的真实强光刺痛时,我终于选择放弃打碎这个屏障的多年的执念。不禁笑一笑,死到临头也改不了自以为是的毛病,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和这个世界就是会按着自己预想的走向发展,可惜这个过程中美好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大概我唯一的信仰就是,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过于闪耀了。那些也想要做个了断的人,一部分心里怀着无法释怀的愤懑绝望,我把它当作另一种对这个世界的热忱,只是它太强烈了,而这个世界承受不了过于强烈纯粹的东西;一部分是断绝了自己与世界,与他人,与自己的联系,这种情况比较难搞,空洞比热忱要更可怕;还有一部分是舍生取义,为爱牺牲,为理想献身的这种,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很了不起,他们的离去是为了成就某个东西,而不是放弃。其实没必要分得那么清,很多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只有人家自己知道,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道理。
我只是确定自己并不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普通地做自己喜欢的普通的事情,看电影听音乐,然后和隔壁阿姨聊聊天,阿姨说本想介绍你给谁谁的,可惜了。。。我还是笑笑。医生护士说我精神不错,眼里好像亮亮的,我转头看看镜子里菜色蜡黄的自己,不得不说眼睛真是像星星一样,哈哈哈哈。楼下还有个白血病小朋友,喜欢画画,我也喜欢画画,我想最后恬不知耻地冲他要一幅画,代价是我的一根眼睫毛,虽然一开始我掉了不少头发,但是我的长睫毛真是一直顽强挺立,一向不喜欢小孩的我竟也和颜悦色地允许他肆意摆弄我的睫毛,我的睫毛比浓眉大眼绰号阿拉伯小王子的小盆友还要长,有点得意。拔下一根睫毛,一点也不疼,感觉自己是个狡诈的大人。吃饭点一到,擅自离开病房,换上一身喜欢的裙子,去探究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能做出无比晦涩难吃的健康餐的楼下餐厅大厨到底是何方神圣,知道订餐是送往重症监护楼层的,每份餐盒下会有个大厨的卡片,大概是祝健康之类,只是油就放得更少了。。。大厨果然不是深夜食堂里男神老板似的人物,是一位面色红润身材壮实的阿姨,眉目炯炯有神,手很粗糙,厨房里老公在帮她打下手,门口有一只中华田园犬,像是杂种的,好像很温和,儿子儿媳据说出去进货了。我要了一份自己“专属”的配餐,老板娘阿姨一直念叨前一阵子有个客人也爱这么点,就是没见过,没准儿你们也是有缘人,老板娘一直在说来的客人都是有缘人。走之前我说了句“这段时间多谢您关照了”,老板娘有点懵,但是没多想,回了句“小姑娘不要客气”,就继续忙去了。
最后的最后,就是踩点。踩点目的地是楼顶天台。据说有个“禁地”,因为以前有人从那儿跳下去过而且成功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坐电梯到最后一层,出电梯前调整好表情看看监视器,最好摆出个笑脸。天气很好,下了一个月的雨终于晴了,天好蓝,风很温柔。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找到禁地,倒是找到了一个俯瞰风景不错的地方,关键是很高,楼下正好是一片空地。我想象着自己这只无脚鸟落地时的样子,想象自己会不会在重力加速度的空气中感到害怕,想象自己是会头盖骨破碎鲜血喷溅还是厚厚的脂肪与混凝土摩擦而变得掷地无声。踩完点的我悻悻回到病房,爸妈护士因为我暂时的失踪而惊慌失措,妈妈好像又红了眼圈。于是我终于还是面临了内心煎熬等级里的最高级考验——如何面对我的父母。或者说他们要怎么面对我的离开。我爸不再打我了,我妈也不再劝我了,我甚至能感受到她为了不在我面前哭而花了多少力气。我妈只是说累了就睡会儿吧。我人生中好像第一次乖乖听话,安心踏实地睡了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床头已经放着一张小盆友的画,画里的我简直就是天使,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会笑,而且笑得那么好看。我妈淡淡地跟我说“雪,陪妈妈走完妈妈的下半生吧。”我停了两分钟,回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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