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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甄幼颐,在我十四岁那年,蛮夷入侵。
庸懦无能的父皇连京都守不住,我们这群皇族像走狗一般被乱军挟裹。
我杀的第一个人便是我的皇兄甄徽明——那时叛军首领让我们自相残杀,我毫不犹豫照着他左胸捅了下去。
我想活下去,他就必须死。
后来啊,有朝臣向丞相沈檀山这般评价我,”这是个冷心冷情的孩子,是能坐上帝王之位的好料子,但,她才十四岁……若羽翼渐丰终成残暴之君,是为万民之难也。”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忌惮,不知道若是发现我其实就在假山后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会不会登时吓晕过去。
相国沈檀山的声音温和而笃定。
”有我在,我断不会让幼颐成为残暴之君。”
01
头一次见到沈檀山,我还流亡在山野荒村,过着有一口没一口东躲西藏的日子,被朝臣发现的时候,我怀抱着一只疯狂挣扎的山鸡,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众臣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怀疑之色,估摸着觉得我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哪儿都不像个皇族。
唯有那个男人,他在十步开外便勒绳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很好看。
他垂拱而拜,声音温润,“微臣沈檀山,见过九公主殿下。”
那时的沈檀山头戴镶莲花玉乌纱纶帽,着淡青色的广袖襴袍,行如修竹、眉眼舒朗清俊,就像是最厉害的国师毕生绝笔,实在好看极了。
他出现在穷乡僻壤中,简直像是神仙下凡普度众生。
沈檀山身边还有一大臣,见到我寒酸的模样不由得眉头紧锁,”童稚小儿,何以托国事?”
我分明从他脸上读出了俩浓墨大字:嫌弃。
我越前一步,目光不躲不闪地迎向那位大臣,“若我未曾记错的话,使君为正四品官,见大齐皇族在此,缘何不拜?”
那人愣了一愣,似乎仍在迟疑,于是我的语气顷刻间冷了下来,“本宫不可托,使君可否?”
此言一出,相当于将窃国者的帽子扣了上去,那人瞠目结舌,瞬间无言,忙不迭下马跪了下来,“臣不敢!”
沈檀山看着我,他的目光幽远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听完我说后面那句话,他的嘴角浮出清浅笑意。
许久,他才向我伸出一只手来:“请九公主还朝,以继大统。”
我跟着沈檀山回了皇宫。
在他的力荐之下,虽然朝野仍有非议,但我到底还是继承大统,成为了承曜最年轻的女帝。
帝王的冕旒沉甸甸垂下,掩去我慌乱的神色,我其实是怕的。
沈檀山亲自将我扶上轿辇,他的声音如清溪在我耳边淌过,他说,“陛下别怕,有臣在呢。”
——陛下别怕,有臣在。
而后漫长的宫中岁月,我总在闲暇时回想,对于沈檀山的心意动,是否便始于当日?
行完繁琐冗长的册封礼,我乏了,几乎被几个宫人连搀带扶地回到了自己的朝颜宫。
昏昏欲睡之际,外面却传来宫人恭敬且略带惶恐的声音,“奴给九千岁请安。”
九千岁?
是那个一手把控朝局,逼死父皇的宦官之首谢赐?
我的睡意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身边的大宫女云容顿然失色,颤着手给我整理衣冠,一面低声嘱咐,“陛下,千万谨言慎行。”
正殿大门徐徐开启,那道声音慵懒绵长地传了进来;“咱家来得不巧,搅扰陛下安歇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声音不露怯,“九千岁平身吧。”
谢赐慢慢踱步近前,眸中的审度带着几分玩味,目光在我身上驻留了半晌,竟以扇柄轻轻挑起我的下颚,迫使我仰头看他。
对峙之中,我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就是这么个小丫头,值得沈檀山为了你力排众议?”
下一刻,寒光乍现。
那被我隐在袖中的匕首一掠而出,他下意识躲闪,却发现我刀尖对准的是自己。
“九千岁,此刻宫中唯有你我二人,而你又对朕继位甚是不满,你说,若是在朝局刚刚安稳民心未定之时,我死在你面前,前朝后宫,该如何议论?”
诧异之色从他眸中闪过,许久方含笑道,“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
“是真话。”我的声音愈加平静,“九千岁,我从小便在长清宫长大,冷眼、责骂我都受过,今日不妨告诉你,我甄幼颐命悬一线了十几年,生死早已无畏,若是你不在乎,那就尽管来赌!”
他夺下匕首,这才重新自上而下打量我,许久,笑意自面上舒展开来,“不错,皇宫内闱竟有这么个人物。”
他微微靠近我,“咱家今日不是来逼宫的。”
轻描淡写地起身,他将匕首掷在桌上,“陛下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我共丞相不睦已久,今日前来,便是要请陛下的圣意,究竟是随我呢,还是随他沈檀山?”
心跳迅疾无匹,我死死攥住了衣袖上怒目蟠龙的刺绣。
“陛下再细想想吧,你我才是一路人。”
他长笑离去,连同满殿的光辉隐匿无踪。
02
皇帝这活我不想干了。
外有清明耿直白衣卿相沈檀山,内有老奸巨猾九千岁谢赐,单拎出来一个都能虐我千百遍。
要不怎么说急中生智呢?
我飞快地思索了一番,还真让我想起一个援军来,于是翌日下朝后,我便厚着脸皮拦下了准备上轿的萧老将军,“萧卿啊。”
他立刻肃容,撩袍,跪的端正笔直,“老臣在!”
“别别别……那什么,朕,朕就是有两句体己话想同将军说。”
“皇上有何吩咐?”
萧家世代尽忠尽孝于朝廷,虽有兵权却无策反之心,我亲自上前扶起萧征远,“朕记得萧公子年过加冠,尚未婚配。”
“是,老臣亦日日教导犬子,需心怀大志,报效朝廷。”
我:……
再这么兜兜转转整个长宫的人路过听过全知道了!
“朕心悦他!朕想纳萧公子入宫伴驾!”
萧老将军看着面色涨红的我,有些惶然顿悟的意思了,“这……老臣驽钝,只是犬子论姿容品貌,也配侍奉陛下吗?”
我彻底无言了。
萧老将军,请问你是不是对萧夙的容貌有什么误解???
我打头次见到萧夙,是在宫宴上。
这等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是没资格参与宫宴,便在御花园玩儿,看到了一只被箭射中的大雁,这只大雁就是萧夙的。
我俩挺投缘,便一起度过了一下午。
那一日,许是我在宫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饶是在之后经历了种种阴谋算计、波云诡谲,饶是这宫墙之下寸寸白骨,我仍记得那一日少年灿烈笑开来的模样。
我现在皇宫有个交心的人,便想到了他。
应我的要求,萧夙进宫了,封侧君,位同四妃。
数年之前初见的时候,他才不过高我半头,双腮还带着未曾褪去的奶膘,笑起来眼睛弯弯细细的,而今却生的身量修长精壮,眉眼也英姿勃发,是清澈而俊朗的。
他冲我一笑,“九儿!”
然后被萧老将军一脚踹过去,“竖子!孽障!你在跟谁说话?上座的是女帝陛下!”
我忙解围道,“萧将军为国尽忠,其子也是赤子心肠,爽朗坦率,呵呵呵……”
待萧老将军恭敬引退之后,我和萧夙同时舒了一口气,然后彼此对望一眼,皆笑了。
是夜为帝王新婚之夜,因萧夙为我登基之后所纳的第一位夫君,又受了我敲打,是以礼部分外重视。
行完了繁琐冗长的礼数,我二人携手并入他所在的封澜宫。
镂空错金兽铜炉里,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空气中,一室馥郁袅绕。
萧夙“呼”地一下将喜袍扯开两个扣子,擦了擦汗,“可算走完了!我要被勒断了气儿了!”
他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茶,这才恍然大悟似的站起,“侍臣失礼。”
我眨眨眼道,“这里并没有萧老将军。”
萧夙这才笑开来,替我解下凤冠,细细在烛火之下端详我,“幼颐,你生的愈发好看了。”
“哦?”我不着声色地避开他的目光,“如此说来,若我貌若无盐,萧郎是断断不会入宫的了。”
“不。”他接着说道,“即便你不是承曜女帝,亦是我心中……”他斟酌了一下,略微有些不自然地以手握拳咳嗽数声,“亦是我心中认定的意中人。”
我心中一暖,眼角已觉酸涩,似乎有泪水氤氲在眼前,他伸臂紧紧拥住我,眼神如此纯澈,“无论于公于私,萧夙在此起誓,护你一世周全。”
云纹刺绣的明黄色宫绦长穗委落在地上,他的吻亦轻轻落了下来。
没一会儿,他的动作倏然停下来了。
我有些迷惘地瞧着他。
“幼颐,你害怕。”
我极力平复紊乱的呼吸,“我不怕的。”
萧夙用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我的,徐徐笑道,“你才及笄,幼颐,我怕伤了你。夜色不早了,皇上安歇吧。”
他很好,我一直知他很好。
男人沉沉睡去,我却无法入眠,他倾付了所有的真心,毫无保留,但我不能。
自重逢那一刻开始,步步都在我的算计之中,身在帝位,注定了我二人要先是君臣,才是夫妻。
何况我的心里……我的心里……
有一轮遥不可及的明月。
03
萧夙进宫没多久,朕的好丞相便当朝启奏——
“陛下后宫之位多空悬,虽陆陆续续进了些新人,然而听闻陛下十有八九留在封澜宫,独宠萧君一人,臣私以为不妥。”
我——我我——
沈檀山你怎么说叛变就叛变!咱们可是一起熬夜喝参汤吃枸杞,一面耗命一面养生的交情啊!
我怒视一眼过去,他神色凛然坦荡。
底下几个朝臣随之附和,顺带举荐了一下自家的儿子。
正在我将辩驳之际,殿下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谢赐那一袭华紫蟒袍分外招摇,他缓步而出,曼声说道,“丞相此言未免偏颇,陛下入后宫的日子不及留在恩明堂,如此说来,该是沈相伴驾最多啊?”
这话简直如同火上浇油,那些朝臣也不左顾右盼也不打瞌睡了,瞬间精神百倍齐刷刷地看向了沈檀山.
我被这话锋一转转得是瞠目结舌,惊诧之余也有些期待沈檀山会是何种反应。
沈檀山连中三元的状元名声不是虚的,在玉面飞红之后,立时出声反击,“本相与千岁皆为臣子,此刻身在朝堂,本相忧心的是社稷,而千岁却满心满眼唯情爱之事,妄自揣测,上不敬天子,下愧于万民——还请慎言!”
他的声音极清朗,虽说得快,却字字珠玑句句分明,可我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满朝一片死寂,许是为丞相鲜有的震怒给吓到了。
谢赐却不怒反笑,许久,他才转向我,慢条斯理地一顿首,“陛下,臣冤枉。”
“咱家何时说过情爱二字?沈相如此盖棺定论,非要将咱家至于欺君罔上之地么?再说,沈家便出过一位恭太妃,还为我朝先帝绵延后嗣,难道沈相觉得,伴驾或者服侍陛下屈尊了不成?”
“是非功过,九千岁说的算不得数,陛下说的才算。”萧老将军越前一步,算是替沈檀山解了围,“那么,陛下的意思呢?”
很好,解围的同时反过来一脚把朕踹坑里了。
我揉着眉心,“朕乏了,兹事体大,从长计议罢。”
04
其实,若说我对沈檀山无半点君臣之外的情愫,那是假话。
在我落魄流离于荒村之中,是他救我。在我受群臣非议惶恐不安时,是他保我。
他在我心中可是神仙一般高山仰止的人物,虽然欢喜已久,却不可亵玩。
琢磨来琢磨去,我思量着还是得问问本尊,遂择了个良辰吉日独独召见了沈檀山,在叠翠庭中设宴。
赴宴之前,我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水面微波粼粼,如浮光流金。我翩然而至,触及到了沈檀山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然而他很快便收敛了神色,“臣恭请陛下圣安。”
“此处别无外人,沈相也无需拘束。”我一笑。
宫人立刻悄无声息地屏退下去。
沈檀山立刻与我悄无声息地拉开了距离。
我清清嗓子,“前些日子九千岁在朝中言语颇多轻狂,他素来是不受训的,你别放在心上。”
他垂睫不语,似乎在思忖。
“臣忧虑的不是这个,而是有多少人附和谢氏,便是有多少朝臣为之附庸。”
啥?
我琢磨着哪里不对啊?
刚刚那一瞬间的惊艳呢?方才那抬眸中的心意动呢?难道我择的良辰吉日,如此苦心经营是为了让你换了个地儿跟我聊朝政?
“沈檀山。”我肃容,“难得闲暇,朕不愿听这些。”
“臣知罪。”
“如何恕罪?”我骄矜地一扬下巴,看见他略微有些局促,冰山美人竟有些无措。
沈檀山啊沈檀山,得亏你朝中府中两头跑,若是你流连市井,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好料子!
“臣听凭陛下处罚。”
我噗嗤一笑,“早闻沈相才富五车,民间口口相传‘玉面檀郎’,那就罚你作一首诗夸我罢。”
他目光浅浅停留在我身上,略想了想道,“道外残旗卷,寒岭春秋三载。须惭腊雪胜梅白,凰归朝后,四海宴清来。九銮夜夜笙醉,敢教凤翼断声籁。”
这前半阙还在有模有样夸我征战之功,后面便明目张胆地说我独宠萧君一人了!我面色阴晴不定,沈檀山只是笑笑,“臣学了一肚子迂腐学问,向来不通风花雪月,在皇上面前献丑了。”
我笑道,“依着沈相的才华,这诗的确平平。”话锋一转问道,“但若是遇到了令沈大人思及风花雪月的女儿家,想来必能无师自通了啊~”
他的一杯清茶惊停在嘴边,抬起那双点漆凤眸看着我——此人平日里冷的像个冰雕,然而此刻长睫微颤,目光竟有躲闪之意,真是教人调戏根本停不下来!
我清了清嗓子,“朕欲平息前朝流言,沈相也已双十添二,你心中可有钟意的人了?”
“……臣有的。”
温和而笃定的两个字,却骤然惊破我自己织就的绮梦,险些露了破绽在面上,我强定了定神,指尖死死攥入掌心。
“那、那很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沈相真是深藏不露,哈哈,你早说一时半刻,也不至于你我君臣被谢赐那老狐狸在朝堂之上取笑了,哈哈哈。”
他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之中似乎蕴藏了许多是我琢磨不透的。
是啊,沈檀山长我九岁,又是那样郎艳独绝的人,他经历得更多,怎么会将皇家富贵放在眼中?
沈檀山跪的猝不及防。
我的笑容僵在面上。
他要说什么?顺势求天子赐婚?不会这么残忍吧?
我紧张地盯着那张脸,只见他郑重稽首下去。
“陛下,臣在您登基之前便说过,会穷尽此生之力保皇权、清朝野、定天下。”
“如无旁事,臣再三谢过陛下赐宴,臣告辞。”
话涌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下去了。我招来小婢,“看沈大人很喜欢这松白露寒茶,你去包些来罢。”
数年前听来宛如定心剂一般的话,如今居然觉得刺耳锥心。
沈檀山啊沈檀山,我知你贤臣之志,你却不知我意,历朝历代都有君主,可这天下只有一个甄幼颐。
05
萧策听闻了“亭中对”,笑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气势雄浑,“咱们英明睿智的女皇陛下居然也有失策的时候?”
我恨啊,恨得咬牙切齿,“沈檀山,他怎么不叫沈檀木!榆木脑袋不开窍!我不仅动用了智谋,我还动用了美色!”
萧策好容易停住不笑了,闻言又开始公鸡打鸣一般狂笑起来:“不是,陛下,兴许还有第二种可能呢?”
我立时坐直了身体,“你说说看。”
“他猜透了,只是不想进宫,那意中人也是编出来骗你的,不然为何连门第出身都不肯说?为何当着谢赐的面不肯说?”
“……”
我霍然起身,“欺君之罪!朕非——”想想那张清逸出尘的面容,又泄了气,“朕非大哭一场不可呜呜。”
圣体不安了七日。
第七日,在下朝的路上,一人拦下了我的轿辇。
我心中烦躁,正寻思哪个不开眼的,只听一道笑笑的男声,“咱家瞧着,皇上近日龙体欠安,特来问候。”
九千岁。
若搁在平日,我尽量避其锋芒不与之周旋,然而今日我毛了,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所以我抻了脖子冷笑一声。
“哦?朕的确近来疲倦懒怠,怎么九千岁要替朕分忧?朝中你已位高权重,是不是打算去后宫分一杯羹啊?只怕你有那个心气,没那个本事!”
他倏然抬眸,那双阴柔上挑的眼瞳闪过一丝玩味,“咱家有没有本事,陛下试过之后再论不迟。”
比不要脸我是甘拜下风,不得不转移火力怼下人,“九千岁言语僭越了,你们身边的下人难道只睁眼瞧着?满公公,给朕掌嘴!”
其中随侍在他身后的男人双肩一颤,“下奴知错,请陛下宽宥——”
听到这般声音,我倏然一惊,待目光落到跪在长街上的男子时,震愕如惊涛巨浪翻涌而来。
无论身形、容貌还是声音,他都,像极了,沈檀山。
因他,后宫不再是萧君一人独得恩宠,而成了萧君和明意公子平分秋色,论理说“公子”一位同贵人,实在不算高。
但奈何他炙手可热。
奈何他弹了一手好古筝,诗词歌赋无不精通。
奈何他饮茶下棋,坐落行止举手投足都带着沈檀山的影子。
沈檀山绝不会同我说,“此生得卿,终不二色”,他会。
萧策来找我,眉眼之间有些烦躁,“赝品终究是赝品,皇上这么做,沈相会怎么想?朝臣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似乎对这位新宠并不满意。
见我无动于衷甚至有点困,他急了,“且此人是侍奉谢赐的!谢赐是虎,他就是爪子,你也安心睡在他身边?”
我这才微微笑了,“萧策,如果他不是九千岁身边的人,我也不会纳他入宫。朕这话的意思,你可明白?”
他剑眉一锁沉吟片刻,“玩儿刺激?”
“……”
我扶额,忽然有一种占领智商高地的孤寒。
“算了,你无需知道。你看他不爽,想怎么做,便放手去做罢。毕竟……你可是萧君。”
好样的萧策,他真的做了。
而且雷厉风行。
当晚汀兰宫便有掌事宫女哭着跪在我面前,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一问,萧策以失礼之名罚明意公子散发戴罪,于御花园跪了两个时辰。
好家伙,真够不客气的。
无论朝中还是后宫那些三三两两的新人,都抻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都说新欢旧爱左右逢源,谁料我反手就把萧君给禁足了。
众人大受震撼。
连沈檀山也看不下去了,在下朝的必经之路候着我,“陛下!”
“入冬冷得很,沈相怎么杵在这里?”
他的眸子清寒,声音如戛玉敲冰,“臣心之冷尤甚!”
“哦?为何?”
“陛下耽于声色……”他话才说了一半,忽然被我欺身两步,抵在了宫墙上,一时有些许错愕,我的神色冷峭,“当初朕宠爱萧君,沈相也是赶着上谏,要沈相入宫你也不肯,如今朕换了个新人宠爱你又要染指,沈檀山,你还记得人臣的本分吗?”
近在咫尺之间,我触及到他的神色一点点黯然下去,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隐痛。
不行,不可以露出破绽,这出戏已然唱响,便得撑到落幕。
“臣已僭越。”他失声苦笑,声音有些低微,“那么臣再犯死罪多问一句,在陛下眼中,只要肖像臣的,便可以取代臣吗?”
不,绝不。
酸涩从整个心房涌上鼻尖,泛于眼眶,广袖之下双拳紧攥。
沈檀山。
我心底是有你的啊,枉你聪明慧智,为什么看不透呢?为何我也看不透你?
虚眸瞥见了那一袭紫色,遥遥在长街的另一侧。
于是我退开数步,扬声说道,“沈相文弱,经不得寒风,满公公,好生送沈大人回府!”
06
我照旧宠爱明意公子,他说想去醉芙蓉品一品那里的西湖醋鱼,我便择一日换了微服带他同去。
临窗而坐,整个上京的繁华尽收眼底。
他那双狭长的眼眸望向窗外,似是喃喃,“陛下,这里真的很美,侍臣低微,从未见过……”
我斟酒笑道,“往后的机会还多得很,对了,今日你我在外,只为夫妻,你唤我幼颐便是。”
他的目光中似乎含了许多复杂情绪,那双修长的手掌攥紧而复张开,有些失措似的。
“明意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皇……您待明意这样好,我只是觉得不胜惶恐。”
我把玩着他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补上了一句,“其实你自个儿心里也清楚,是沾了丞相的福。”
他的笑意和情愫顷刻间僵在了脸上,半晌才颤声道,“是。”
“虽不及他,行止略有相似,也足够匹配这公子之位了。”我笑着举起酒杯,“听闻这‘美人恩’最是醇厚地道,来,你我共饮。”
在我举到唇边之时,动作稍大,碰掉了一只银箸。
俯身去捡,然而,就在瞬息,对面的人手腕一抖,那匕首的寒光顷刻间照亮我的面容,直冲脖颈而来。
我大惊失色,仓皇后退,连带着盘盘盏盏也被扫落在地,“明意,你这是要做什么?!”
血丝从他眼底一层一层蔓延上来,“甄幼颐,我只问你一句,你待我,可曾有过真心?”
我冷笑,“你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吗?若不是朕,你如今还跪在九千岁膝头仰人鼻息呢!”
他哈哈冷笑起来,一面道,“果然!果然!”
那张清逸的面容为之扭曲,出招凌厉之余,连我也渐渐力不从心,倏然间只听破窗声响,六名蒙面暗卫以铁篱爪飞渡而入,与之缠斗。
周遭的食客惊呼奔逃。
渐渐地,明意发觉不对劲了——方才的酒入喉,此刻竟然如毒蛇一般死死缠住五脏六腑、收紧,收紧。他的动作滞涩迟缓,终于被几人挟持住,逼跪在了我面前。
乌色浓稠的血从他口鼻之中渐渐涌出。
对上明意不可置信的目光,我将手中的酒盏一斜,酒液倾落,腐蚀着地板嘶嘶有声。
“明意啊,方才提醒过你这酒的名字。”我说,“‘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怆然苦笑。
“身为细作,怎么能心软动情、疏于防范呢?”有人替我搬来座椅,我俯瞰着他残忍宣告,“你还有一炷香的活头。”
“最难消受……美人恩……”明意似有所悟地喃喃,再抬眸,那双眼已是大火燃烧殆尽的灰烬,“皇上,沈檀山是我的长兄。”
“朕已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你只知我二人同出沈家,却不知身份云泥之别!只因长兄出生体弱,为了压喜才有了我,我修习与他一般无二的东西,作为他的影子活着!因为沈家的嫡长子是不能出事的,若沈檀山有了意外,我便顺理成章地替代他。”他不断地擦拭着嘴边的血,我从未见到一个人笑却苦涩如呜咽,“若顺利成年了呢?我就得死!死!永远消失!”
“他走他的青云路,我却要下地狱!”
“所以我逃了,唯有九千岁肯收留我,自然,我知道他的图谋。”
“可我没得选,从小到大,我的命从未自己做主过。”他抬眼,许是灵光返照,那双眸子竟灿若星华,“皇上,您说的不错,我是个失败的细作……我只是、只是以为你曾有一点点真情。”
他染血的指尖伸向我,最终无力垂下。
我拂袖,“将这里收拾停当,该赔的银两要算清楚。”
“那,此人——”
“入沈家祠堂,便说……是朕的旨意罢。”
踏出醉芙蓉的酒楼,我才后知后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准备上轿辇回宫压压惊,一眼瞧见修长的身影立在轿子前,差点给我送走。
呃……这次不是替身,是本尊。
本尊沈檀山冷冷地看着朕,看得朕很怂。
“好巧啊,沈卿也来喝酒?”
“不巧。臣在这里候了三个时辰。”冰山美人毫不留情,“陛下千金之躯,怎能以身涉险?若不是臣加急去了一趟军部调来暗卫,此番又当如何?陛下实在——”
“实在怕极了。”我低声接了一句,扯住他的衣角可怜巴巴,“丞相,别训朕了好不好。”
他面色稍霁,扶着我上了轿子。
我凑过去,大着胆子抚平他的眉弯,“丞相,你应当多笑一笑。你生的这样好看,笑起来定如冰雪消融,美胜山川。”
“臣笑不出来。”冷美人一如既往不解风情。
“朕会护好自己的。”我斜斜倚在他肩头,在明显感受到僵硬之后忙补充,“就一会儿,一小会儿,朕累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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