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儿子满月,我们回老家感谢长辈的关心。
这天,天刚蒙蒙亮,我们三人睡意全无难掩激动,就连小儿子也仿佛感受到了,他也比往日起得早些。妈妈因为回老家有点藏不住的高兴,老公和我也想回到家看看妈妈眼中破败的家,心中不禁对这个自己成长的地方产生同情与惋惜之情来,也恨不得立刻回到老家去。爸爸今年外出打工了,这是爸爸妈妈半辈子以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远距离的离开家,离开农村。妈妈跟随我,帮我带孩子。妈妈因为各种事也隔三岔五的回去,每次回来她都唠叨:我的房子霉烂了,我的晒坝长草了......听到这些,我心中不禁想起曾经的情景来:初夏清凉的夜晚,春天漫天的野花,初秋收割的忙碌......
抓紧时间,因为修路要绕道而行,还要提前到达镇上招呼客人。我们来不及细想,麻利地给儿子洗完澡,喂完奶,轮流洗漱完毕,带好随行物品,就出发了。
夜的颜色尚未褪尽,城市的霓虹灯还闪烁着,使得深秋的早晨色彩斑斓,我们的车划开薄雾离城而去。
车渐渐驶离城区,天空绚烂的色彩愈来愈淡,渐出乳白色,继而青绿色,再依稀显露初冬景象。天亮了,车行驶在蜿蜒的乡村公路上,我们的车就如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随着海浪的摇摇摆摆而高低起伏。
我贪婪的望着窗外的一切,他们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新鲜。满山苍劲的翠柏,紫红的芦苇花,还有那山间田角的菊花,它们都沉浸在秋天的喜悦中,精神抖擞地准备寒冬的考验。田野里,收割后的稻谷茬子就像剃了的发须仍然在努力生长;山坡上,红薯露出各色容颜,黄白皮的,紫红皮的,白皮的,红皮的,他们都被红色泥土包裹着,只能依稀看见他们的真相,仿佛要给辛勤的农民在收藏时一个惊喜。此时的我仿佛就是那个辛勤的农民,在初秋里,我收获了一个白色的红薯,那就是我怀中白白胖胖的孩子。我沐浴在自然的风光里,感受生命拔节的脉动。
薄雾散去,天空明亮了起来,甚至明亮得清冽,仿佛笼罩在一层薄冰里一样,而那层薄冰一撮就破。太阳最终没有出来。天色由晶亮变得灰亮。
我们刚到小镇上,天空竟然飘起了蒙蒙细雨。我们下车朝定好的酒店走去,风迎面扑来,竟然有了一丝凌厉感,颈脖处,脚踝处到处都成了风雨的肆虐地,我紧紧地抱着孩子,这还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冷风冷雨,不知他感觉可好!
这个酒店在镇外,不见小镇的繁华。我们和酒店老板打了个照应就外出接客人去了。
这几年,很多农村人都迁离乡村了,到城镇上去安家落户了。这个古老的场镇正悄然发生变化。由原来的“一环”变成了现在的“二环”。在春节十分,一切都欣欣向荣!
我们走入场中心,它却让我失落。虽然路两旁的房舍装修得更漂亮了,有些大楼甚至装修成了各种商务宾馆,各种超市,颇有些小城风范。街道两旁,七零八落的撑起了各种雨伞,商贩们躲在其中贩卖各种商品,少了春节那种日进斗金的豪气。路上的行人形色匆匆,老人小孩撑着的伞七歪八扭,在路上慢慢蠕动......繁华之下深藏着寂寥。
中午,来客多是老人和小孩,他们的儿子父亲都外出打工了,我怕他们进城车旅劳顿,就决定在镇上请他们。我们吃完饭,就火急火燎地驱车回家,我也有点迫不及待了。这次回家我们是去挖爸爸外出打工前种下的红薯和南瓜,因为现在大家都喜欢绿色食品,爸爸妈妈的红薯和南瓜堪称绝对的绿色食品。
回家的路在淅沥细雨中前行,路过曾经熟悉的田地和村落,眼前时而飞过一片荒地或坍塌的老房子,还有被杂草淹没的现代楼房。远山在雨中静默着。
我们首先到地里去挖红苕,车停在公路边,我带着儿子在车上等着他们。细雨中,他们在土里忙得不可开交,锄头,镰刀一起上;南瓜,红苕一起拿;大的,小的全部抓。嘻嘻哈哈,乐此不彼。这种情景,像玩耍,更像光天化日下的抢劫,此情此景,旁人无动于衷,我们欢天喜地,唯有大地是沉默的。
不一会儿,我们挖了四口袋红苕,顺手带了一口袋地瓜。我们装载完毕呼啸而去,留下乱糟糟的一地创伤,默默的让雨水来洗刷。
远远的,我看到了我久违的家,的确,像妈妈说的那样,是孤零零的,长满了杂草。猩红的砖在细雨中更显红色,仿佛是因为我们全家离去让它伤心得浸出了血;青黛色的瓦在细雨中更显黑色,仿佛是因为我们全家离去让它气得它脸色发黑。我们下车,一行人鱼贯而入。这条熟悉的小径上,找不到我们曾经的痕迹,半人高的杂草蛮横的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仿佛是房子被抛弃的愤怒,这些杂草就是它的兵将,准备和我们誓死抗衡。门前,妈妈的鸡笼,爸爸种的核桃和橘子树,全被南瓜藤爬满了,横七竖八的摆满了大大小小青青黄黄的南瓜。邻家幺奶奶,大娘,祖祖,妹妹和妈妈六七个人在捡南瓜。
我抱着儿子进了家门。屋里空空荡荡,好多东西都搬走了,堂屋里,就剩一张桌子和两个大木柜子,妈妈的屋里就一个大大的衣柜和一张木床,厨房灰尘仆仆,这些地方都是爸爸妈妈临走前精心打整了一番的,经久不住人,落寞是挡不住的。
半小时后,南瓜噼噼啪啪地甩了一地在屋檐下,就像战场上的战利品,那些杂草在这秋日中仅剩的傲气被蹂躏得全无踪影,瘫软在稀泥里。南瓜,我们又装了三麻袋,大家手脚麻利地装车了。
家,我们不动毫分,也无东西可动。正当我们要走的时候,儿子一泡尿尿醒了,尿不湿也达到了忍耐的极限,我们又脱裤子换了,但又无地方放他,就在衣橱里随便找了件往日不穿的旧衣服垫了,我们换好久匆匆走了。大家正走在路上,妈妈突然想起那件衣服收进衣橱没有,不然,耗子可能要尿在上面,好在我走的时候,顺手捡了起来。就这样,我们头也不回的走了。此时的妈妈是那么依恋她这个家的,在匆匆之间,也没来得及回看。
雨继续下着,像薄纱似的笼罩在整个乡村上空,路上空空荡荡的,不见行人,只见像土匪似的我们一行人,抢劫完乡村的一切正要扬长而去。
我们开了个大面包车,坐了五个人回来,我们把后排座位下了,全装上了东西,四麻袋红苕,三麻袋南瓜,一麻袋地瓜,还有一袋祖祖送的新米。我们跺了跺脚上的像癞皮狗一样的泥土,钻进车里。我们向车外的大娘,祖祖,幺奶奶再见,谢谢他们今天的帮忙,也谢谢他们的赠送,他们也热情邀请我们再次回家玩耍。
就这样,我们走了,车窗上的雨水棱棱直下,就像家乡的泪水,雨刷怎么也拭不完。车外,这些老人的笑脸像魅影一样飘在这寂冷的山村,他们拙朴的身影就像小草一样又静静的伫立在这秋风秋雨中。
就这样,我们走了,像强盗一样,在荒芜之地肆无忌惮地抢劫了仅有的农家,不管它的哀号和痛苦。
就这样,我们都走了。儿时的场景像潮水一样时时出现在眼前,仿佛是对忘恩负义的我们的一种惩罚,让我淹死在其中。但在这到处都沸沸扬扬的时代里,它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被隆隆车声镇压与嘲笑,不一会儿,就偃旗息鼓,我又野心勃勃。
到城里了,我们把在农村抢劫的战利品送给了亲朋好友,他们欢天喜地。在初冬傍晚的薄雾里,那片土地可好?我的家可好?
我们是蛮横无理的,在农村,我们厌弃它,总想离他而去,今天我们终于离开它了,可又想念它,总想从它这里攫取我们想要的。农村就像家中那件旧衣服,曾经我们用它来取暖,爱不释手;现在,我们离开它,就像丢块旧抹布。
我怀中的新生命,你可知道,你的根也在这里,你会低头看看它吗?我想你就像树苗一样,眼里只看见蔚蓝的天空,任根在泥土里孤独的痉挛。
2014-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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