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

     

鲸落

鲸落

        1

    巨鲸落，万物生。

    她认为很美的一句话，死亡中蕴藏着生机。

她遇到过一头鲸鱼，孤独的在海中前行，她远远的望过那头鲸鱼，这是她一生中见到过最美丽的生物。她羡慕鲸的生活，羡慕却无法企及。她是一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浮游生物，她盼望着有一天她会像鲸鱼一样巨大又美丽。她开始努力向鲸鱼靠拢，努力长大。

    可是，有一天，她看不见那头巨大的鲸鱼了。她依然努力生长，期盼某一天会再次看见鲸。虽然她还是很渺小，但是鲸让她知道另一种生活的可能，她想感谢鲸。

    于是，她决定去其他海域寻找鲸，她越走越远。她发现鲸鱼一直停在原地，只是早已不是她所羡慕的鲸，那头鲸残破不堪。她想拯救鲸鱼，早在她被鲸鱼吸引的时候，就已无能为力了。

        2

    她获救了，她又拖着这沉重的皮囊生活下去。

    这是G第二次在生死线上徘徊，幸运又悲哀的是她被赋予再一次拥抱生命的权利。二十年来，她拥有着同龄人羡慕的一切，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却感觉不到幸福了。她有病了，病变的细胞从内到外的吞噬了她。如果身体病变了，那么作场手术便会痊愈，但是大脑有病了，怎么办？她比任何人都渴望生命，可是活着对她来说就是炼狱。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她习惯性地打开了广播，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慵懒又低沉的男声 。这个电台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听众并不多，电台的主播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虽然打着倾听他人烦恼的主题，但是很少有听众打来电话，更多的时候是男人讲述着自己的生活，推荐音乐与书籍。这个曾经让G觉得无聊的电台，她已经听了两个星期，用苦涩堆砌起来的生活，在男人的口中多了一份诗意，充满了仪式感。男人平淡幸福的生活让她羡慕不已却难以企及。她依然遭受着失眠的痛苦，可是又没有那么痛苦了。

    3

G与病魔对抗四年，她赢了。她是怎样痊愈的，她也不知道，或许是父母的日夜陪伴与理解，或许是她还没有病入膏肓，或许是这三年中陪她度过每一个失眠夜晚的电台。

她，活着。

她，好好地活着。

    4

新年将至，傍晚又下了雪，匆匆回家的人被堵在了路上。

车内放着当下一首流行的歌曲，G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匆忙的行人，思绪渐渐飘远。

大概在半年前，她就很少听那档节目了，并不是因为节目播出太晚，而是换了个主播。明明是同样的主题、同样的节目形式，但是她却觉得少了一些东西。她试图找出缺少了什么，结果让她心里冒出一丝寒意，新主播少了对生命的渴望。意识到这一切的G，忽然觉得晚了，她错过一个曾与她同样的在泥潭中挣扎的人。更可悲别的是，她还拼命地从本就缺少温暖的男人身上汲取温暖。

    换主播的第二个深夜，她按时收听了节目。陌生的声音，男人真的离开了这个职位。G不知道男人现在怎么样了，唯一支持他活下的事，他放弃了。放弃了……

手有些颤抖，她拨通节目的电话。以为自己会鼓起勇气打一次电话，感谢男人。当她真的打电话的时候，男人却不在了。真是个胆小鬼啊，她不禁自嘲。

“您好，最近有什么烦恼吗？”陌生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您好，我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我现在应该是痊愈了。”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痊愈的，但是大概在四年前，我就开始听这档节目。”

  “您先稳定一下情绪，慢慢说，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说出来。”

  “嗯，好。”G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我曾自杀过两次，很幸运我活了下来。我以为黑狗会跟随我一辈子，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把它赶走。我想说，谢谢之前的主播，他对生活的态度给了我很多希望和力量，所以求求你，给自己一些希望。对不起，发现的太晚，但是你应该在听吧……”

她知道她的声音在颤抖，夹杂着哭腔，最后竟有些歇斯底里。

“对不起，我没有听懂您在说什么，请您平复一下情绪，我们接线下一位听众。”新主播显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情，为了减少节目出现的纰漏，挂断了电话。

“求求你，告诉他，告诉……”

“嘟嘟嘟……”

手机从手中滑落，G无助的放声大哭起来。那个拯救了她的人，却拯救不了自己，安慰了那么多人，却终究安慰不了自己。编造谎言的人最清楚谎言，也就不抱有任何希望。

广播依然继续着，世界也依然运行着。每天有许多人离开这个世界，因为疾病、事故、衰老的身体支撑不起灵魂；或是破碎的心支撑不起躯壳，总有人要离开。也有新的生命迫不及待地奔向世界。时间不会为一个人而停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没有从来的机会。

半年中，G每天都给电台节目留言，她也开始描述自己的生活——平凡甚至有些无聊。她希望有一天，男人能告诉她，他们都战胜了抑郁，他们都活着。

        4

音乐有些吵闹，G没由来的感到烦躁，“师傅，可以把音乐换成广播吗？”

“我女儿和你一般大，我每次听广播的时候，她都会调成音乐，我还以为年轻人都喜欢听音乐呢”司机说着便调成了广播。

    “我听了四年广播了，听广播的时候觉得很放松”

“这个习惯好，可以了解很多新闻。”司机不耐烦地摸摸了头，“平时这条路也没这么堵。”

    “可能是因为雪天路滑吧，又赶上晚高峰。”

    “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太大了，竞争又激烈，都盼着在城市里落稳脚跟。”司机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听新闻，有一个年轻的小作家自杀了，才二十多岁。这会儿这么不报道了呢？早上还在抢救，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心骤然收紧，G颤声问道：“为什么自杀？”

“好像说是抑郁症，年轻人压力大，可谁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呢，想不开啊。现在不堵了，还有五分钟就到了。”车子发动了，雪依旧下着。车内开着空调，G却觉得很冷，满脑子回荡着抑郁症、自杀两个她熟悉的字眼。

“小姑娘，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有些发白”

声音卡在喉咙，费力挤出了句“没事”。匆忙付了钱，逃离般的离开车子。

    她渐渐听不见车鸣声、街边的吵闹声，眼前的行人渐渐模糊，泪水流到脸上，从滚烫变成冰凉。

    5

回到家中，关紧房门，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打开手机，有好多报道关于那个年轻的作家自杀。G点开了其中的一条，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消瘦，脸色苍白，笑容却明丽。那样的笑容刺痛了她的眼睛，像极了一朵即将衰败的花，最后一次向世界展示自己的美丽，带着点壮烈悲凉的味道。除了照片外，便是作家一生的作品简介：几本书籍，几个参加过的活动，还有一个主持了五年的深夜电台。

那个电台是她不能再熟悉的电台，陪伴了她四年，带着她走出抑郁。

大脑一片糊涂。

    她无比期望着某一天，电台主播能走出抑郁；她无比期望着某一天，她可以亲口对主播说声谢谢；她无比期望着某一天，主播可以过上他口中的生活。然而，这全都落了空。

颤抖的打开电台，G呆呆的楞在原地，她没有哭，可是眼泪为什么停不下来。泪水模糊了评论中一排排的蜡烛。她知道她在也听不到熟悉的声音讲述平淡又幸福的生活了。男人还是溺死在他自己编织的谎言中。

    6

    G浑浑噩噩了半个月，她不听常听的电台了。

    她又开始失眠了。

那天是新年，她窝在家里，给好朋友发新年祝福。她又打开了那个电台，给男人留言祝福。从前，听众很少的节目，在这段时间收听的人越来越多，她不禁感到一丝悲凉。

    她注意到有一个陌生人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时间是半个月前——12月15日，消息的内容很长，她疑惑的读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想我们应该算是认识吧。我知道这些话很冒昧，而且还是用这种沟通方式，但是我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了。我是这档节目的前主播。那天你说的话，我听见了。这些年我一直被失眠困扰着，开始我是想在睡不着的时候和别人聊聊天。后来有一天，一个听众告诉我，我的节目对他的病有帮助。所以，我坚持了五年。你的感觉是对的，我也是一名抑郁症患者。因为这档节目，我感到慰藉，深夜里也少了一些孤单。谢谢你，每天的留言，我不会那么轻易就认输的。我找到一种治疗失眠症的方法，估计我马上就会好起来。然后，我会去很远的远方旅行。谢谢你了，希望你不要挂念 。”

    G默默地擦干眼泪，拿出一张明信片，写上祝福的话语准备明天就寄出去。

    7

2017年12月16日，主播先生治好了失眠症，独自一人去了远方旅行。

而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何方，每周都会寄一张明信片到不同的国家城市，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收到我的祝福，不再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