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屋内红烛映的脸通红，忆惜坐在桌前摆弄着手中的小瓷瓶，这小瓶里装的是那蒙面红衣姑娘留给她的，醉梦红颜，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让人功力尽失。

她看着桌上摆放的两杯酒，醇香深厚，她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决定，可到如今却发现还是犹豫了，那个记忆中的少年，他早已走失在天涯，她只是想用这样的办法把他找回来，可是她却不知道对不对，那个江湖是他的梦想，那个天下第一是他一直的追求，这些年她陪着他一路走来，她最知道他耗尽了多少的心血，她也最清楚他克服了多少的艰难险阻。

雨渐渐大了起来，从屋檐上滑下，打乱了地上的平静，夜深了，他自远处走来，忆惜慌忙将瓶子中的药倒了一点在酒杯中，她想就这样吧，与其让他如走火入魔般的痴迷于那些武功，像个疯子，不如现在让他做回最初的那个自己。

“忆惜，我那镜月剑法还没练好呢，你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让我来啊？”卓蒙将伞放于檐下，进了屋。

“你来了，快坐下，我这不是想你了，你最近总是忙着练功，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说说话了吧。今夜有雨，我又害怕打雷，你就不要去练功了，陪陪我吧。”

“等我把镜月剑法，研究透了，咱们再一起好好喝一杯，你怕打雷就叫小蕊陪你，既然没有什么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正练到关键时候呢。”卓蒙连坐都没有坐下，听忆惜说没什么事抬腿就要走。

“卓蒙”忆惜微微有点生气：“我每次找你，你都说在练功，练完之后再说，可是这么久了你有练完过吗？你自己想想你有多久没好好跟我说句话了。”

“我这不是得进步吗，为了我天下第一的梦想。你不是说过你也会一直在我身边支持我的吗？”

卓蒙想起年少时，他和忆惜都拜在师傅门下，两个人资质都颇为卓越，两个少年心心相惜，曾一起在星空下说起以后的梦想，这些年他一直记得那夜两人说过的话。他自己说的梦想是希望以后成为天下第一，闯荡江湖，拨乱反正，创造一个新的武林，而忆惜则说的是要一直一直在他的身边，陪着他看着他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不知道忆惜最近是怎么了，之前不管什么大风大浪她都一路在身旁与他一起度过，她和他双剑合璧，在腥风血雨中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眼见他的理想就要实现了可她却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越来越多的时候她不愿和他一起出去战斗，他每次得胜回来，她也不再那样开心，她总是心事重重，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比如今日明明她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一起吃顿饭，可他镜月剑法修炼到了要紧关头，她却莫名的似乎生气了。

忆惜看着自己的师兄，叹了口气，她这些年一路看着他从一个刚出茅庐的少年，一路杀伐到如今江湖上数一数二高手，她最是清楚这手上到底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她有段时间夜夜梦到大片大片的血红，她不想再面对过多的杀戮，可她拉不住那个一心要做天下第一的师兄，他不停的追求更高的武功，更凌厉的剑法，为此他不惜付出那么多条人命的代价。这次的镜月剑法，本是舒月派的秘境，他听说这剑法精妙，招招出神入化，便费劲心思去哄骗舒月派的弟子夺得此书，夺书被发现后几乎灭了舒月派满门，她对儿时他的梦想开始质疑，他的天下第一不是为了锄强扶弱吗，他不是为了匡扶正义吗，可如今这些事哪里算正义。

她缓缓起身走了过去，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拉着他的衣袖：“师兄，今夜就陪我吃顿饭好不好，咱们不去想那些剑法心法的，就简简单单的像之前似的吃个饭聊个天，可不可以。”

“忆惜，哎，好吧，那就吃个饭，来坐下吧。”卓蒙看着他心爱的小师妹忍下脾气撒了娇，知道若是再拒绝，以师妹的脾气怕是就要拿剑跟他一较高下了。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雨水从屋顶飞泻而下，交织成一幕幕水帘，两人在各自的座位坐了下来，卓蒙下意识的端起面前的酒，刚要饮下，忆惜突然拦着夺过酒杯放在桌上说道：“卓蒙，先别急着喝，我有事想问你。”

“忆惜啊，你有什么事快点说吧，吃完我还得继续去练剑”他明显有些不耐烦。

“我想问你，若是你得到天下第一的位置后，可不可以与我一起退隐江湖，咱们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要再这样继续打打杀杀的过日子了。”

“为什么啊？既然得到天下第一为什么要退隐呢，我若得到这天下第一的位置，必然要将这江湖重新洗牌，再说了到时候就算我想退隐，怕是也没机会吧，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那些人怎么可能让我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是你得到天下第一就算已经实现了梦想，又何必再执着于其他。”

“那只是一部分的梦想，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强，让所有人都不敢对我的位置有半点觊觎。”

“师兄……”

“好啦，师妹快点吃饭吧”他明显不耐烦，觉得她是莫名其妙。

“好”忆惜不自然的抿了下嘴，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师兄，敬你，你要记得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忆惜永远都是为了你好，忆惜永远都会陪着你。”

“恩，好。”他端起酒杯准备递入口中，忆惜端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卓蒙手中的杯子，就在酒杯沾到唇边之际，外面有冷冷的声音响起：“卓蒙。”

“啪”卓蒙放下酒杯，起身向屋外走去，忆昔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酒，又看了眼檐外雨滴，眼底起了微微倦意也起身跟了出去。

雨一串串打在身上，凉入心扉，那人站在雨中没有打伞，任雨水自身上滑下：“你是卓蒙？”

“不错”，卓蒙细细打探了来人，那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双眼睛狭长却有神，一袭白衣被雨打湿贴在身上，手中握着一把黑色大刀，隐隐似泛着黑气。

“是你杀了舒月派的掌门？”

“不错，是我”

“那我要杀了你为她报仇”说着刀锋一偏。

“哼，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卓蒙也将剑从剑鞘中拔出，这剑通体银白色，名叫痴，与忆昔手中的念是一对，算是武林中兵器排名前几的神器。

忆昔站在一旁，看着雨中瞬间移动的两个身影，刀剑短兵相接，那刀竟没一丝逊色，看来这刀也颇有来历，卓蒙借错开之际，反手一剑，那人竟也躲开了。卓蒙的痴轻巧灵便，剑随意动，而那人的刀攻势凶猛似万马奔腾，两人你来我往，没有见一人有落于下风的趋势，看来来人也不是一般人，毕竟现在卓蒙的功夫没几个人能在他手下过这么多招。

两个人继续纠缠，暗暗增加了内力，卓蒙找准机会一剑刺出，挽出7个剑影，像那人逼去，忆昔觉得这场较量该结束了，七星剑影这招剑术在整个江湖能躲开的人不超过10个，那人起身跃向空中，忆昔准备回房间去了，他这一跃空中正对卓蒙七星剑影的意图，这一战卓蒙又赢了，可谁知就在忆昔转身之际，空中那人不躲不避用尽全身内力，从天而降，强大的压迫力如地裂山崩，“卓蒙”忆昔脱口而出的喊声、

卓蒙此刻全身被罩在那股力量之中，无法脱身，无法做任何反应，他似乎听到了死亡呼啸的声音，就这一瞬间，忆昔提起全身内力，拔出如血色般遍体通红的念，冲入那股力量中，将卓蒙推开，自己迎了上去，刀剑立锋而对，内力相互碰撞，将从天幕落下的雨丝震得纷纷飞散开去。

“忆昔”，她恍惚中似乎听到那人的惊呼，真好，多少年了，她未见他有过如此情绪，她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那一瞬间自己就冲了上去，也许是不想失去那个自幼便陪在自己身边的师兄，也许她是累了想要逃避，也许她只是单纯的想让他活下去，这么多年，她始终陪在他的身边，若是没了他，她的生命还将有什么意义。

她被震落在一片雨水中，那念一寸寸碎成了碎片，再也拼凑不到一处，她不知道那雨中掺杂的是谁身体流出的血，那清澈透明的雨，已经染成了血红色，她的眼神渐渐迷离，她看到卓蒙用尽力气向自己奔来，如同多年前，那个干净明朗的少年，在一片青山绿柳之处，嬉笑着向自己走来。

在神智一丝丝抽离之际，她突然好怕，他就那么不顾一切的来到自己身边，万一那个人，她努力收起将要飘散的眼神向那人望去，还好他此刻也已倒地不起，她微笑，他终是安全的，卓蒙将她从地上轻轻抱起，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江湖人，他那无助的模样，他那无能为力的不甘，他那失去的痛苦，她的少年终于回来了。

“忆昔……”他喊着她的名字，他看着怀里的人，看着她生命一点点流逝，他想抓住她，可又抓不住，原来面对生死，不论有多么厉害，也是如此无能为力，他要这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又有何用，到头来还是要面对心爱的人离自己而去。

“卓蒙，对不起，不能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了，之后的路只能一个人走了，我想回……雨茗谷……我想和你……”话音戛然而止，她在他的怀里离开了他，有些话终究到最后都没有说完。

“忆昔……”这悲恸的声音响彻天地，雨滴从檐上落下，连绵不绝，他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就这样在雨中抱着她到天空渐渐泛了白，雨终于有要停的意思。

那人也调息之后慢慢起身，拿着刀走向卓蒙，卓蒙却没有一点反应，他看着这样的卓蒙举起断裂的刀却没有砍下，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你为何不杀我，你不是要报仇吗？”身后卓蒙见他离去，开口道。

“失去最心爱的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那人头都没有回，他没有告诉卓蒙的是他此时如他一样，这样活着生生世世都要活在那个女子的记忆中，不得平静。

雨下了一夜，没有人知道这一夜的雨中夹杂了多少悲伤，没有人知道这一夜的雨带走了谁一生的思念，更没有人知道仅仅这一夜的雨改变了谁想要的结局，他浑身湿透，抱着怀中那个女子一步一步，远离这里，远离这一切的喧嚣。

几日后，雨茗谷中，他坐在那新堆砌的坟前，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警惕的回过头，见一袭红衣蒙面的姑娘向他走来，停在他身侧：“没想到那日一别，竟是如此结局。”

“你是何人？”

“她的一个朋友，我是来拿回我的醉梦红颜的，我想那应该也没什么用了”，她的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卓蒙。

“醉梦红颜？听风细雨楼的流月姑娘？”他是听过这个名字的，醉梦红颜，一点点就会让人功力尽失，而这种药唯有听风细雨楼那个大漠来的姑娘才有。

“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但是我想她此刻应该是开心的，最起码比之前那段日子开心。”

“……”卓蒙没有答话，拿出那个瓷瓶，醉梦红颜，忆昔啊，连身边这个姑娘都懂你，我却什么都不懂，我只顾得一路向前，追求自己以为的那个天下第一，武林至尊，却丢掉了来时的自己，忽略了最值得珍惜的你，他打开那个瓷瓶一口吞下。身侧的流月看了眼那座新坟，似乎又看到了忆昔那微笑，这江湖，催的多少红颜易老，改变了多少人的模样，折了多少英雄的腰，残忍的可怕，却依旧风云涌动不曾停歇。

卓蒙把痴和念的残片一点点埋进土中，他在这个时候才想起这么多年他只记得那时两个人许下的心愿，却忘了那天雷雨之夜，害怕雷声的忆昔躲在自己屋里说起：“师兄，忆昔像许多平凡的姑娘一样，希望以后能跟你一起过平淡的生活，每天我做饭，你砍柴，一起看看月亮，一起快快乐乐的相依相伴。”

忆昔啊，之前都是你一直在我身边，陪我去追逐梦想，如今不如就让我用剩下的时间在这里陪着你，这样我们两个就都不寂寞了吧。

他起身，看向谷中那一片绿地之中，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相见的那一年，那个娇俏可爱的姑娘，自远处满怀笑意，蹦蹦跳跳的向自己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