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樱的耳机里循环播放着这首歌，这是她第N次听这首歌。现在樱在回家的火车上，恍惚间回想起家乡的往事。

樱的家乡在一个江南小镇的小村落中，村子叫茶山村。按理说叫这个名字的小村庄，应该是四面环山，茶香缭绕，但樱所在的村庄不是，虽也是四面环山，但山上种的树不会长出嫩芽，而是结出硬邦邦的果子。樱的家门口种着一颗樱花树，听爸爸说樱花树的年纪比樱都大，樱的名字就是这么得来的，樱的邻居家有一棵海棠树，樱常常在想会不会有一个人的名字也和海棠的名字一样呢？

樱刚记事时，父亲就告诉她：“这种树叫茶籽树，咱们一家人都是靠这些树过上的好日子。”儿时的樱并不理解，家里有田地，父母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活，只有十月份的时候才会上山采茶籽。为什么说茶籽树让一家人过上了好日子?可能是因为它炸出来的油特别香，香到不是逢年过节，妈妈都舍不得用。樱暗暗笃定了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在樱长到六岁的时候，就被否定了。那一年，妈妈为樱买了好几套新衣服，以前妈妈都不舍得买，自己穿的多是堂姐的旧衣服。另外，幼稚园的李老师还说，以后就不能常常帮樱梳弯弯的羊角辫了。儿时的樱留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脸上有两个小梨涡。笑的时候，脸上微红，梨涡微显，加上两个俏皮的羊角辫，甚是惹人怜爱。村子里的老人在樱放学回家时，总爱拉着樱说个不停，给她吃好吃的。樱觉得那时的日子是最无忧无虑的了。经常都有好吃的；上学时李老师会给自己梳羊角辫；幼稚园里还有一堆的小伙伴一起玩。樱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

有一天放学回家，樱给爸爸看期中考试的试卷，樱考了全班第一，这多亏了李老师在给樱梳羊角辫的时候，和樱一起复习功课。爸爸看了试卷后很高兴，他对樱妈说：“樱的成绩这么好，读小学肯定成绩也差不了。”这是樱第一次听到“小学”这个词。后来，樱知道小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就不能留在原来的学校，而要去更大的学校。去更大的学校的话，就要走更远的路；认识更多的人；要更多的钱。妈妈说给樱上学的钱，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就是去年卖茶籽油赚的钱。樱这时才知道，原来茶籽树结出的硬邦邦的果子可以卖好多钱，也可以给自己买新衣服。但是它买不来李老师，想到这，樱那粉红色的小嘴拉了下来。

李老师走了，在樱还没有从幼稚园毕业的时候就走了。李老师走之前给樱编羊角辫的时候，樱第一次听到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这首歌。

李老师走的那天，樱没有去送她，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这把樱妈吓坏了。李老师走之前，樱妈称了5斤茶籽油给李老师送去，问樱要不要一起跟着去，樱也没去。樱妈趴在房门上劝樱:“崽崽呀，李老师走了是好事，她那么好的一个人，长得又好看，留在咱这小村子里可惜了，崽崽不哭了哈，咱好好上学，以后就去找李老师。”樱不听，还是一个劲的哭，直到她听到收音机里放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一年后，樱已经适应了小学生活，她又交到了一群新朋友，每天放学后就和小伙伴们出去玩，下到溪里捉螃蟹；上到树上摇板栗；爬到山上摘茶籽、找野果；时不时掏个鸟窝；有时饿急了还去人家田里偷甜瓜。日子也算得上是逍遥自在。樱妈常说樱简直不像个女孩，就是个皮猴子，樱爸经常叹气，觉得樱的成绩不如幼稚园的好，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大山。樱爸在早些年去过大山外面，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的繁华。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也想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最好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小地方。但樱是个女孩，樱妈一直像宝贝一样护着她，为了不让老婆生气，樱爸从来没对樱说过一句重话。

二年级的暑假的午饭过后，刚下了一场雨，天空出现了彩虹。樱坐在家门口的晒谷场上看彩虹的时候，发现邻居家有个男孩怯生生地望着她。那个小男孩长得很白净，高高瘦瘦的，像根筷子似的，身上的白T恤显得有点大，脸比衣服衣服还要白，没有多少血色，在彩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弱小。

樱对这个男孩产生了好奇。就跑到邻居家问他：“嘿，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你还真是没礼貌，我伯伯昨天就跟我说了你，是个调皮鬼，而且我比你大三岁，我不叫嘿，你要叫我哥哥。”男孩好没气的说。樱到也不生气，爸爸经常这么讲她，肯定也没少和邻居念叨。于是拉低口气：“好啦，我叫你哥哥也行，我叫樱，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说完，两只眼睛眨了眨。男孩听了这话，觉得这个女孩也没有伯伯说的那么皮，还挺可爱的。也放软语气说：“我叫棠，就是这棵海棠树的棠。”原来还真有人的名字是因海棠树起的，樱心想。几句对话让两个小人熟络了起来。整个下午樱都和棠坐在海棠树下聊天，直到樱妈叫她回家吃饭。

那个下午，樱和棠聊了很多。她知道棠住在县城。由于棠身体弱，总是生病，爸爸妈妈要上班没法照顾，他们就把棠送到了伯伯家。棠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在上初中，姐姐已经高中毕业，因为家里没办法同时供给三个孩子上学，姐姐就进厂打工了。棠和哥哥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哥哥总嫌弃他是个病秧子，拖累了一家人。姐姐自从进厂以后就不常回家，除了爸爸妈妈，伯父伯母就是待他最好的人。因此暑假的时候伯伯就把他接了过来，伯父伯母没有孩子，对棠如同亲身儿子一般。

整个暑假樱和棠都在一起，他们一起去小溪里游泳，一开始棠有点怕，溪里的水太急太凉，虽然有救生圈，但万一一个不小心被大水冲走了怎么办？但还是禁不住樱的邀请，樱那么小的女孩都在水里游得那么畅快，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怂。棠心想。他们还一起去掏蜂窝，这次是棠比较勇敢。当蜂窝掉下来，一群蜜蜂朝着棠和樱追去的时候，棠一直护着樱，拉着樱跑出去老远。樱很纳闷这么瘦弱的身体怎么有那么大的力量拽着她跑了那么远。他们还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森林里探险，每次都是棠走在樱前面。惹得小伙伴们都说樱只有在棠面前才显得像个女孩子。樱听了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

就在暑假快完了的时候，棠病了，原因是玩得太累又没有好好吃饭休息，中暑了。樱听了消息后第一时间跑到了棠的家，虽然棠伯伯反复说这事不怪樱，是棠自己贪玩，但樱还是很自责，要是自己不那么爱玩，棠也不会因为要保护她而跟着过去了。樱还有别的担心的事，如果因为这件事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棠因此不和自己玩了怎么办？棠以后像李老师一样不回来了怎么办？直到棠回到大城市，这几个疑问一直萦绕在樱的脑海中。

樱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第二年暑假，棠又来了，而且比去年来的时候早。棠来到伯伯家放好行李，就一蹦一跳地向樱家里飞去，棠告诉樱他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比他哥哥考上的那个还要好，这一年里他一有时间就去跑步，身体比以前好多了。这个暑假棠和樱玩得很开心。

“你这样的成绩还想不想考个好初中了，你以为我起早贪黑的出去挣钱就是让你不好好上学，随随便便上个初中就完了的。”樱爸关着房门对着樱怒吼。如今樱已经11岁了，再过一年她就要去更大更远的镇初中上学，同学们都在那个学校，樱也觉得哪儿挺好的，虽然环境变了，但是同学还是以前的同学。而爸爸却想让樱去县里的初中上学。樱虽然贪玩但学习成绩一直是中上，如果能努把力还是有可能考得上的。刚刚樱爸看了樱的期末成绩，还是老样子，樱妈出去洗衣服去了，家里就父女两人，于是恨铁不成钢的朝樱吼了起来。“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再这样下去老爸给把我吃了不可”樱心想。其实樱明白爸爸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她舍不得离家太远；舍不得爸爸妈妈；舍不得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跟你说话你还晃起神来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爸。”樱爸死盯着樱说，他头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了。“这是我上学又不是你上学，你说得到容易，你给我考个市初中试试。”樱也被激怒了。话音未落，就打开门跑了出去。

“樱，你急冲冲地去哪呀。”棠问路过家门口的樱。听了这话，樱停下脚步，低着头慢慢地走到了棠身边，在院子的海棠树下坐着。棠是昨天来的，她还没来得及和棠打招呼。樱把和爸爸的争执简单的说了下。“樱，你一定要去考县初中。”棠侧身看着樱语重心长地说。“为什么……连你也要我考县初中，那，那破，破初中有什么好的，你进了不说，还，还要把我拉进去，又没人……欺负我。”樱眼里含着泪，说话吞吞吐吐的。棠无奈的摇了摇头，把手搭在樱的肩上安慰她，压低语气娓娓而谈:“我想考县初中并不仅仅是为了让我哥不敢欺负我，我还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这个世界呀，不只是茶山村的小桥流水，山脉绵延。有的地方有海，那海宽得你一眼望不到边；有的地方有楼，那楼呀，比这大山还要高；有的地方很漂亮，那地方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我们看电视的一些场景就是在那里拍的，你想不想去看看呢？”樱睁开满是泪水的眸子，看了看棠，小嘴微张:“我想，但这和上学有什么关系，只要有钱，我想去哪看都可以呀。”“你是打算用你的钱还是用你家人的钱呢？”棠问。“当然是……我自己没钱。”樱把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所以呀，你要去大的地方上学，将来就有机会赚很多钱，去干你喜欢的事。”棠嘴角微张。“那我的小伙伴们呢？要是我不和他们一个学校，他们不理我了怎么办？”樱歪着脑袋看着棠，眼珠忽闪忽闪的。“你看我和你不在一个学校不也挺好的吗？”这下棠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好呀，你取笑我，看我不抓你到溪里喂螃蟹去。”樱一边说一边向棠伸出了“魔爪”。两人围着海棠树打闹起来。

当樱从棠的院子里出来回家时，天边的晚霞似火，一层一层交叠，仿佛要融到一起，耀眼极了。“明明上午还下雨来着”樱低喃。这时村里的广播正放着的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樱回到家时，樱妈正在给樱爸的手肘上抹茶籽油。茶籽油不仅做菜好吃，还有消肿止痛的功效，樱平时没少用它。“好女儿，咱先不说考不考得上，咱先努把力试试考县初中好不好呀。”樱爸用讨好的语气对樱说。“你爸就是不老实，穿衣时不注意，狠狠地往墙上磕了下，不关你的事啊。”樱妈温柔的解释道。樱再也装不下去了，对爸妈说:“爸、妈，我一定会考上县高中的。”说完一蹦一跳的回房间去了。留下樱爸樱妈两人面面相觑。

时光飞逝，转眼间樱已经从小女孩长成大姑娘了。现如今她正在市里最好的高中上学马上就要高考了。本来学校是没有假的，但为了让学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顺便改善一下伙食，学校在端午节的时候放了三天假。樱背着厚厚的一摞书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嘴里还哼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突然她瞥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棠。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在这呢？樱摸着脑袋想。回家把重重的书包放下，樱就走了出去，她一定要问个清楚。留下樱妈在屋里喊“崽崽，粽子蒸好了，过来尝尝。”

“我伯伯生病了，我爸在村里给我找了个村官的位置，让我过来实习，顺便照顾伯伯，他说我算是伯伯的儿子，谁都能不管他，我不能。”这是樱从棠那儿听来的解释。本来樱还想问更多的，但是棠已经被村里人叫走了。棠神情倦怠，毫无生气，似乎又回到了体弱多病的儿时。一个月前樱和棠通电话时，还听他说向上海的一家公司递了实习报告。

晚上，棠发来信息:樱，你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把我的那一份一起带上，我很好，你放心。樱缩在被子里看完信息，想着:不仅要把你那份带上，还要带上李老师的。李老师在樱上初中的时候回来了，她说她不忍为了自己而舍弃这群孩子，她想让更多的孩子代她去外面的世界。

三年前，樱大学毕业，开始在上海找工作，一年前，终于在魔都找到了容身之处。那是一个只有二十平米的小出租房，离樱就职的公司比较近，生活什么的都挺方便，公司的不远处就是黄浦江。樱喜欢时不时地把电脑和手机的壁纸换成不一样的美景。这也算是看得到“海”，望得见高楼，摸得到美景了。樱有时会想。要问樱现在过得幸不幸福，樱自己也不知道。

大三那年樱和樱爸说她想在家附近找个工作，方便照看二老。被樱爸用棍子打了一顿，还说樱如果不在外面安家落户，有自己的房子就不要回来见他。樱妈在旁边怎么劝都劝不住，要不是樱妈趴在樱身上挨了两棍子，樱爸恐怕打得更狠。

在这之后，樱就没回过家。樱每次打电话回家都只会樱妈接电话，即使她想和樱爸说话，樱爸也是推三阻四的不肯接。

当樱来到上海一个月后，就不再听《外面的世界》。她上初中时就知道了这首歌的名字，但那时手机只能用来打电话，没法用来听歌。直到上大学后樱爸给樱买了智能手机，她才在手机里下了这首歌。平时没事的时候总会听听。来到上海的第一个月，樱用自己的工资换了个手机，手机里再没下过这首歌。

上海这座城市外表光鲜亮丽，内里波涛汹涌，每天都让樱感到难以喘息。她无数次想和电话那头的妈妈说她想回来，又无数次遏住了泪水。

就在昨天，樱因为一个失误，被上级骂了一顿，顺便让她休假一周。樱垂头丧气地从公司出来，找了家店点了道家常小菜。菜的味道让樱惊讶，那很像妈妈的菜的味道。上学时只要放假回到家，妈妈就会给自己做好吃的，每道菜都有这个味道——茶籽油的香气。樱问了老板，老板证实了这一点。

樱再也忍不住了，她打电话给樱妈，说:“妈，我想回来。”“那就回来吧！”樱爸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樱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和妈妈通电话，接通了以后，总要过段时间才有声音。

于是，樱踏上了回家的火车，重新下载了那首《外面的世界》。当樱走到熟悉的回家的小道时，刚好是傍晚，彩霞如浪，层层翻滚，这天上午下过一阵小雨。耳机里传来歌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附：外面的世界歌词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

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

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