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即便你一辈子不结婚，我养你一辈子。”
“人的一生那么长，走得那么急干什么？”
“去做你想做的，失败了也没关系。你不要有负担，有枷锁，我们家不需要你承载使命去拯救。”
“你健康平安快乐才是我们的福之源泉。”
“你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是要承受一些不一样的眼光。”
“我怕我们走了，妹妹有了自己的家庭，你一个人还要在这个世界上走很久，想起这些，我很难过。”
“我养育大的女儿，你没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不是你的，不是我的，更不是任何人的，她有权利支配自己的人生，也知道如何走完一生。”
以上这些话来自一个十八线小城镇的一位老妇女之口，她有一个名头很响的别称——老虞，她是我的母亲。我将她对子女在成长路上遇见的问题所表达的部分观点分享给我的朋友们，大部分人难以想象，这位乡下老妇，竟然思想开明，乐观，深明大义。
他们对老虞的喜爱已经超过我，认为我们家的教育方式是开放的，互相尊重的，羡慕有之，钦佩有之。
还有朋友想知道，老虞平时读书吗，上网吗？每天喜欢做什么？
妹妹生完孩子之后，老虞与80%的十八线小城镇老妇一样，每天在家陪孩子哄孩子，照顾孩子的衣食起居，并不做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情；不阅读，不上网，现在傍晚也去小区的休闲广场，与所有“大妈”们一样跳广场舞。
是的，老虞的每一天，普普通通，并不特别。
然而，我在《二十年后，但愿有你一半能干》的一文中，详细写过老虞的前半生，用一个词总结：苦不堪言。如果需要注脚，聪慧能干，致富发家。老虞是属于那种饱尝人间苦楚之后，依旧活得顽强的女人。
老虞年轻时美丽大方，十八岁成年后，家里的门槛被媒婆们踩坏好几条。媒婆去家里的时候，外婆还有些期待，以为是去给她的两儿子说亲，媒婆一开口，才知都是来给小女儿说媒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冷言一句：“两个哥哥还没结婚，妹妹的婚事不急。”
老虞常讲，她的婚事是被外婆耽误的。等到两位哥哥成婚，又过去好几年，与老虞年纪相当的女孩子都婚配了，只有老虞还成天在家，被哥哥嫂嫂、老虞的舅舅舅母们抢着去当帮手，因为老虞太勤快，都抢着去做事。
她很苦恼，以前常来家里的媒婆们似乎也忘了老虞，最后不得不下嫁给我爸。她说我爸是别人挑剩下的歪瓜裂枣，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有些听不下去。爸爸如果是“歪瓜裂枣”，那我成什么了，岂不是歪果仁。
我年幼时，爸爸做生意失败，不但手受伤还欠债，他一人无力尝还高额债务，老虞只得亲自出马，与父亲远走他乡，追着改革开放刮了十多年残余的春风去深圳谋生活，她走的那天，我才六岁。
那天的情景我回忆过无数遍，回忆的画面每一帧都非常清晰。只是，我不怎么回忆那天。当时并不懂分别的意义。她走的第二天，我才懂了，往后无数个清晨和黑夜，我要起早贪黑做饭吃，往后，再也没有人为我做饭了。
老虞去深圳后，经常写信回来，信中内容很家常，她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攒了多少钱，又给我和妹妹买了时薪衣服，让我们努力读书。年纪小的时候，她不与我们说什么道理。我年纪大一些，也会和老虞谈心，回顾过去，谈起曾经很苦很苦的经历，她只道：“苦难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但你经历过这些，以后再遇见什么事，不会失去信心。”
我上小学五年级时，老虞坚持要建新房子，她说：“住上新房子，玻璃明亮，你和妹妹做作业都敞亮。”
因为没那么多钱，还要给父亲还债，只能亲自去河里挖沙子、挑碎石头、烧红砖，所以新房子建了几年才完工。住进新房那天，我的同桌——我偷偷欣赏的学习委员跑来我家，和我一起做作业。这之前，同桌不喜欢和我玩的。
高中我早恋，班主任打电话给远在深圳的老虞，告诉她：“你女儿早恋啦。”
老虞听到这个消息是有些充满好奇的，她想知道，女儿第一个喜欢上的男生是怎样的？转而，她与我通了电话，交流了很长时间，明确我的心意，又得知成绩并没有下滑，才对班主任说：“她从小就开始照顾自己，独立自主，我相信她做事有分寸。她这个年纪，与同龄男生产生爱慕之情，是自然而然的，如果强加干涉，恐怕效果适得其反。”
大学毕业，我去了北京，开始了“北漂”生活，睡着只能放一张床没有暖气的房子，早晨上班挤不上公交车一个人躲在人群后抹眼泪，工作不顺被同事排挤，加班到凌晨一两点胃痛到想一拳打晕自己……
我哭着打电话给老虞：“走不下去了。”
老虞听完沉吟一会儿，低声说道：“很抱歉，将你带来人世，不能给你最好的，我很惭愧。”
就那么一瞬间，我没了抱怨，收起了委屈，像打了鸡血，对待生活如打游戏一样，继续闯关，继续走下去，去解决生活中出现的一个又一个怪兽。我得了这条命，就要好好活下去，才能减轻老虞的愧疚感。
只是，我满血复活般向前走，在普世的这条光辉大道上越走越远，越走越脱离大道，成为一个在普世价值观里并不“成功”的人。
我选择了不结婚，不生子，去不同的城市工作一段时间，生活一段时间，与当地人融合在一起，去了解他们，然后离开，再去下一个城市工作、生活，过着流浪般的生活。
2。
近几年，随着大家族中姊妹们相继成家立业，同龄人也相继成婚过上安稳日子，而我还在走着独木桥，去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继续漂泊着，远离他们，过着诗和远方的生活。
亲朋好友们的猜测纷沓而来，有直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也有委婉表达，是不是过得不够好，找不到男人？
这时的老虞，站在我前面，护着我，死死的为我挡住这些声音，反驳对方掷地有声，让对方自惭形愧：
“自古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你是媒婆还是上门提亲的，有你说话的份吗？”
“她还没遇见想结婚的人，不用催她嫁给张三李四。”
“我生孩子不是为了给我长脸和撑门面的，孩子有孩子的路要走，我不希望她们一生和别人比较。”
“如果人生只以婚姻论成败，这样的人生，我不希望我的女儿有。”
“为难子女就是为难自己。”
3。
终于有一天，在早春的一个黄昏，老虞和她一岁的孙子赖老板（妹妹的儿子）坐在阳台上，老虞在做针线活，帮赖老板缝裤子，嘴里哼着小曲儿；赖老板在旁，一会儿趴在玻璃上看窗外，一会儿又趴在老虞的腿上，嘴里哼哼唧唧，咿咿呀呀，不知道讲什么。
我站在客厅一角，望着阳台上的一老一少，夕阳透过落地窗斜斜照进来，老虞抬头穿针引线，有一束光落在老虞的刘海上，黄昏的光照，柔和唯美，那一刻老虞美极。
我轻轻坐过去，对老虞说：“如果这一生我遇不到想嫁的人，真的不结婚了。一个人过，买一套房，做自己的事业，陪着你和老爸走完这一生。我老了去住养老院，生前选好墓地，死后葬在喜欢的地方。”
老虞有些受不了我深情地表达，浅浅瞥了我一眼，问我：“今天发什么神经？”继而望着快要落下去的夕阳又讲：“无论怎么走都是一生，不会因为快乐多活一天，也不会因为痛苦少活一天，那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过一生吧。最重要的，你对得起自己就好！”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小区休闲广场上的大音响里传来《潇洒走一回》，老虞收起针线篮，抱着赖老板出门，说了一句：“哈宝宝，我们跳舞去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