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

1.

秦云川最近总是去方如绣的办公室找她聊会儿天，工作上的，生活中的一些大事小情，他都愿意跟她聊一聊。如绣就那么面带微笑安静地听着，不打断也不评价。这正好也是秦云川最喜欢的，每天独自一人来来去去，无论在家还是在公司都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他只是需要能有个人听他说说话，有没有建议他并不在意。

自从如绣来了以后，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再那么孤单了，每当他有什么想法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想去如绣的办公室跟她絮叨絮叨，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已经离开他很久很久了！

秦云川六十几岁的年纪，这个考古调查勘探公司是他一手创办的。从十几岁开始，他就跟随着父辈们开始了这个他热爱一生的考古勘探工作，后来自己又创办了现在的这家公司。

在这个城市里，一座座厂房机器轰鸣，一所所院校书声朗朗，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一条条公路四通八达，甚至一条条高速公路贯穿南北东西，所有这些城市的建筑设施和交通网络的建设，无不是从他们的考古调查勘探工作开始的，他们见证了这个城市的变迁与发展的历程。

2.

方如绣去到秦云川的公司上班纯属意外。那几天，秦云川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保洁，想把家里打扫一下。在保洁公司约了几天，却拖了两三天没给派单。那天女儿小希过来看他，他说起这事儿挺生气的。小希就给他推荐了她用过的、感觉非常不错的如绣。

如绣并不是专职保洁，只是在业余时间兼职在朋友圈里做一做，可以多一份收入。小希跟如绣约好时间，把父亲家的地址发给了她，如绣便如约来到了秦云川的家里。

秦云川对如绣的第一印象还不错，稳重，淡雅，安安静静的一个女人。他给如绣交代好以后，自己就去公司上班了。公司离家不远，若有事情，他可以很快回来。

如绣干活很细致，认真，就连每一处的卫生死角也都收拾得一干二净。单身多年的秦云川平时很是自律，家里也很好收拾，如绣用两个多小时就全部收拾好了。给秦云川打电话说了以后，他很快就从公司回来了。

回到家，秦云川顿觉眼前一亮，这活干得太漂亮了！到处都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感觉特别敞亮、舒服，让人心情大好。秦云川表示很满意，直接就付了工钱，并向如绣说出了他考虑了一下午的想法。

“我想请你来我的公司上班。我这里有一些资料需要整理一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今天看到你和你干的活，我感觉你应该能干好，比你干这个好多了。”

如绣很意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秦云川接着说：“你可以先回去考虑一下，改天再回复我。”

“好的，我改天回复您吧。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您！”

如绣之前的工作是做天然气安检员，每天楼上楼下地跑，对年近五十的她来说的确是辛苦。所以，当秦云川发出邀请的时候，她还是心动的。思前想后，最后她回复秦云川，同意去公司上班。

3.

两天后，方如绣就正式到秦云川的公司上班了。秦云川把她安排在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办公室的设施很简单，三张老式的办公桌拼摆在一起，一个角落里，堆垛着大约十几个纸箱子，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

秦云川指着纸箱，跟如绣详细地介绍了她的工作内容：

“这些都是我之前干过的项目资料，有点乱。不过当时的情况下，幸亏我留了个心，这些资料才能留下来，不然就都像别的队一样，当废品处理了。”秦云川的语气里满是骄傲和自豪，一边说一边还搬出来一个纸箱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档案袋，袋子已经被一次次的开合磨破了。

“你别看它们都破破烂烂的，在我心里它们可都是宝贝。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理想，要把这些东西都整理出来，把其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汇集起来出成书，把它传承下去。”说到这里，秦云川有点激动。但很快他的神色就黯淡了下来：

“本来是打算让公司的技术员们来做的，可是他们好像不太愿意去做这些事情，做起来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我的几个弟弟还净说些打击、挖苦的话。唉，真是无奈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种深深的孤独感笼罩着他。

“所以啊，我现在找你来，就是想让你来帮助我一起做这个事。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啊！”

“队长，我比较喜欢安静的工作状态，我觉得这份工作比较适合我，我应该能坚持到底的。您放心吧！”如绣认真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嗯。你这两天先熟悉一下吧，有啥不懂的就直接问我。”

秦云川说完，就回自己办公室了，其实他的心里也没底。如绣也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4.

今天是个好天气，公司里的同事们一早就都去工地了。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他们干活的地方大多是在没有什么遮挡的空旷地带，日晒雨淋的日子总是少不了。所以多少年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不是下大雨干不成活，冬天早七点，夏天最早五点半，大家就出发去工地干活了。

如绣也按时来到了公司上班。上班以来，如绣发现公司里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穿着打扮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有问题，就在每天早上上班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都仔细地检查一遍，确保没有问题了才出门。

可是时间长了，她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对她的加入表现为不屑。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人认为秦云川的想法有价值，值得为之付出努力。而她的加入又让他们多了一个背后嘲笑的对象。

但是如绣一向信守承诺，无惧流言。现在的工作对她来说是个全新的领域，她得从头开始学习。工作中，她一边向秦云川请教学习，一边认真地整理资料。

越深入地学习了解，她就越对这份工作产生一种敬畏之心，也就越来越理解了秦云川愿意一生坚守的意义所在：那些沉睡千年的、在人们眼中荒芜冰冷的墓冢园陵，是他们用自己手里的一把探铲和前辈们口手相传的这门技能，让它们得以重见天日，把它们所代表的那段曾经辉煌的历史呈现出来，把它们的故事告诉后来人，让现代的人们能更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前世今生。

这份工作技能，只有他们当地的人掌握得最好，而这门技能一直以来都是以口手相传的形式传承下来，鲜少有人把它付诸文字。或许这其中有文化水平的因素存在，但更多的是没有人愿意去付出过多的时间、金钱和精力来做这个事情，抑或许他们并不是怀有一颗热爱的真心去做这件事情的吧。

而这份工作秦云川的公司所做的则是最专业的。这都应该归功于秦云川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努力。在别人都因为这份技能的唯一性而浮躁自大、止步不前的时候，秦云川却已经开始接触新知识，学习新技能了。他要让自己能够与行业保持同步的发展和进步，才能立足于同行业的优势地位。因此，只有他的公司才有机会和市局的专家项目组长期合作。

让秦云川最自信、最骄傲的不仅仅只是他们的技能，还有他们与工作同步完成的项目资料。他们所做的项目资料格式标准，数据详细，推断准确率高，图纸误差小，交上去之后，研究员们几乎不用做更正就可以使用，省心、省时、省力。这也是他们愿意和秦云川合作的原因之一。

曾经有一位专家对秦云川说过一句话：“秦队长，把你手里的这些项目资料都好好保存着吧，它们可是难得的原始资料。说不定将来你还可以把你们干活的过程和经验总结出来，整理一下出成书呢！那样，你们的这项特殊技能就会有文字记载了，就不一定非要靠着口手相传去传承下去了啊！”

5.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从那以后，秦云川在资料的收集和整理方面更加重视了，对质量要求也更加严格了。他对于这项技术的传承与发展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把它们整理出书，以文字的形式把它传承下去，也就成了他一直以来耿耿于心的一个理想。

有一次，他跟方如绣谈起这事儿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我们现在做的这件事儿，我的家族里从我的父亲就开始做了，到现在我们的下一代也已经有人继续在做了，这是让我感到欣慰的地方。但是，他们干活越来越随波逐流了。很多时候，如果不是我在现场监督着，他们就会放松要求，不按我的规矩来了。活干的毛毛糙糙，资料也做得不够严谨细致了。每次我发现了，让他们返工，都能听到他们在背后嘀咕说：‘还想着出书呢，这书哪有人看，真是浪费钱！’唉！没有一个人理解我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一种深深的不被理解的失落和孤军奋战的孤独。

秦云川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他一直倔强地坚持收集资料，为这件事情做准备，只是缺少一个可以理解和支持自己的人来和他一块儿去实现了。

直到遇到了方如绣。他第一次见到她，她那柔和、淡雅、清冷的气质，让他觉得这是一个能够帮助自己的人。于是经过一下午的慎重考量，他就向方如绣发出了邀请，当时虽然说的是让她考虑一下，但心里还真怕她不来。

好在他确实没有看错人，方如绣每天都是呆在办公室里整资料，不懂了就过来问他。工作态度很是认真，学习能力也很强，远离是非，没有闲话，工作能力更是远远超出了他预期的水平。虽然他一贯不喜欢当面表扬一个人，在心里却是十分满意的。

6.

一年后，如绣以认真负责，坚持如一的工作态度，一边学习，一边实践，不仅出色地完成了这份工作，还以自己的稳重踏实和勤奋坚韧赢得了公司同事的认可和赞赏。

在她心里她一直都非常感激秦云川，是他的工作邀请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让她有机会接触到这份特殊的文化传承活动，并为此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同时，当秦云川一次次跟她侃侃而谈时，她能感受到那么一个骄傲执着、把控全局、坚守初心的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用心倾听的听众，所以她每次都会静静地听着，仅此而已。

资料整理完，秦云川出书的初步工作完成。之后，他就可以放心地去找出版机构商讨出版的具体细节了。他这个期盼已久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他可以安心地继续他游访自夏商周以来每一个朝代的都城的计划了。

秦云川在与如绣共同工作的过程中，渐渐地对她越来越信任和依赖。之前很多事情他都是自己加班加点地做，公司里的那几个兄弟加同事的水平他是不敢相信的， 有些事情交给他们去做，他实在是不放心。而现在他却可以放心地交给如绣去做，她能够准确地理解他的意图与要求，比之前他自己做的还要好。

尽管最初，他只是想让如绣来把那些资料整理好就算结束了，但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好像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做，在公司里，就只有她是理解和支持自己的，特别是当他心情不好，情绪低落时，她是那个耐心倾听，小心安抚的人。每天上班，只要看到她在，他就觉得很安心。

现在的他，希望往后余生，每一场的夏雨清凉，有她伴着他在廊下观雨听风，说古话今；每一片的冬日暖阳，是她与他同沐阳光，共话岁月久长。这样的日子，就只是想想，都让他觉得温暖而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