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阴雨绵绵,微风习习,连日的燥热都被压抑在翻滚的云层里。
蒙蒙天际里,旗卷旗舒,战鼓雷雷,三军将士,威风凛凛,整齐待发。
隔着蒙蒙的细雨,阿桃看到欧元灏身姿挺拔,腰佩长剑,清冷的眉眼犀利地扫过三军,高声说道:“金戈铁马平北境,热血扬帆护大夏。我与各位兄弟一起,不平北乱,誓不还!”
“不平北乱,誓不还!”三军将士慷慨激昂,铮铮誓言惊天动地,气壮山河。
皇帝披着明黄的蟠龙大氅,热血沸腾,老泪纵横。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区元灏,他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想当年,自己也是借助战功扬名立威,坐上龙椅,而如今却是一宵春梦醒,华发早已生。
他知道这个儿子没有母族的势力,坐上龙椅必将困难重重。只要这次他能在平乱中立下战功,他必将为他扫清障碍,还他一个太平天下,来补偿这些年来,他对他母亲淑妃的亏久。
他这么想着,脸上的愁绪慢慢舒展,手也禁不住的拍拍区元灏,加重了这个赞许。
欧元灏怔怔地望着父亲,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父亲。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靠近他,他有着和自己一样高挺的鼻梁,阴晦的眸光,乌紫的唇瓣显示他已经病入膏肓,权利的争夺在所难免。
他身旁站着谢皇后,她姿态优雅,雍容沉静,狭长的凤眸淡淡地扫过区元灏,浅浅一笑,转头朝阿桃望去,眸光变深,寒冷如冰。
阿桃心中一惊,忙低头垂目,朝后躲躲。阿桃思量着,父亲一定是把她不愿当内应的事,告诉了皇后姑姑,不然姑姑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声色俱厉。
区元灏翻身上马,一身玄色大氅打落如织雨丝,滴落在“沙沙”作响的银甲上,白亮明晃。他轻轻一拉,马儿前蹄高昂,嘶鸣嘹亮,惊得众人纷纷仰望。
阿桃抬眼望去,对上他那双秋水如波,潺潺涌动的眼眸,心中一窒,忙将目光错开,心却浮浮沉沉,不安迷茫起来。
区元灏已经出征数月,阿桃极少听说他的消息。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微妙时刻,她怕惹出是非,常常将自己关在竹苑里,极少过问王府之事,即便相府,她也很少过去,每每思念母亲,便遣小翠回相府,旁敲侧引打听家中之事。
秋风徐徐,落红一地,霜花又寂寞了一世花期。
秋分渐过,前线频频传来捷报,小翠一得到消息就欢欢喜喜来报,每每这时,阿桃总含颦不语,怅然若失。
战事将平,他也将班师回京,自己又该如何与他相处?这是她一直纠结的难题,几日下来,她竟有些辗转难眠,茶饭不思,下巴也变尖了,笑容也变少了。
那一日,军中来报,王爷将即日凯旋而归。他们从巳时等到午时,又从午时等到未时,总不见归来身影。
瘦脊瓦屋上铺着厚厚的雪,风呼啸而过,滴水成冰,热闹的街铺个个紧闭,只有阿桃带着几个仆人守在府外,寒风吹透了衣衫,凉透了身子。
终于隔着漫漫大雪,在悠长的巷口看到了黑点。远远瞧见,一群人顶着暴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而来,唢呐之声隐约可闻,呜咽风夹杂着抽泣。飞扬的雪花遮住了眉眼,看不真切是谁在哭泣。
人群越走越近,走在最前面的竟是欧阳灏的贴身侍卫萧忆。他踉踉跄跄的朝这面奔来,半边身子已经湿透,眉宇间有星星点点的冰花,他刚毅的下巴轻颤:“王妃,我没能保护好王爷!”说完悲楚万分,伏地而泣。
阿桃惨白着脸,脑中一片空白,她慢慢闭上眼,用力的吸气呼气,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冰雪抽打着她的脸,温热的气息瞬间僵硬了她的身子,回想出征那日,他居高临下,气宇轩昂,是何等的威风,今日却马革裹尸,魂断杀场。
天地相接,唯见飞雪茫茫,那冰凉的棺椁在雪地里如此乍眼,成了她心中的一道永远的伤。她的泪止不住地流,雪水混着泪水在睫毛上结成片片冰花,萤白的肌肤更加苍白无色。
初相识,他带她逃离狼群;婚后,他救她于危难。他一直都对她那么好,又一直对她那么吝啬,吝啬到从来没给过她一个微笑,却能次次在她生命攸关时出手相助。
雪越下越大,纷纷的雪团迷离了她的双眼。一道寒光划过天际,她看见他踏雪而来,洁白的长袍不沾一点尘埃,似仙谪般温柔地看着她笑,那灿烂的笑容,如夜幕里的星辰般璀璨。
她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他伸去,她想问他为何这般待她?他一言不发,广袖一晃,飘然而去。她想大声叫住他,却如鲠在喉,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眼前一黑,软绵绵的倒在雪地里,如断翼的白蝶惊鸿美丽,勾勒出冬雪里如画的剪影。
时光交错,记忆流淌,恍惚中她又听见那个沙哑的声音:“阿桃,快跑……阿桃……”
她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双臂,止不住的抖,更控制不住狂跳的心。她看见那个少年缓缓倒下,大口的喘气,蠕动的唇瓣想向她诉说什么,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屏住呼吸,努力地听,终于听见了那清晰的说话声。
“昌叔,如果现在不送她回相府,她出了状况,谁能担待得起?”
那声音似乎熟悉,娇柔中夹杂着愠意,是白嫣然——王爷的表妹,那日在大殿内见到的女子。
“表小姐,王爷从小与夫人青梅竹马,现在又是夫妻,王爷头七沒过,你怎么能送夫人回娘家?”管家的声音低沉严厉,平和的眸子多了几分恼意。
“表哥临走时对我说,如果他这次不能回来,就速速送王妃回相府,你我怎能忤逆他的意思!”
表小姐越说越激动,不自觉的拔高了音量:“ 当年要不是他们谢家,表哥怎么会沦落至此?”
“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意义?”管家瞅瞅纱幔后的阿桃担忧的说。
“怎么没意思啦?”
表小姐打断他的话,狠狠地瞪着软榻上那曼妙的身姿,眸中猩红一片:
“当年若不是她拉着表哥去集市,表哥怎会被恶人所伤?谢皇后又怎能趁机落井下石,明着找人,暗着追杀。这十几年,她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表哥呢?不得不躲进深山老林里,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现在她还装作不相识……”
“好啦好啦,我的小祖宗。”管家边说边将她推向门外,声音渐行渐远。
阿桃努力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红幔纱帐。屋内檀香袅袅,弥漫的烟气,熏得她眼睛生涩。她默默地闭上眼,思绪接踵而至,怪不得他们初次相识,总有些熟悉;怪不得每次相见,他都冷言冷语。难道梦魇中的少年是他,十年前的失忆也与他有关,她真要好好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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