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顾琳打电话说要去山上玩,小意说去不了。
“不行,这次你必须得来。”
“我们部门假期不排休。”小意看了一眼排班表,迅速关掉。还能说什么呢?真是一天假没得。小意在一家大型家居厂工作,分厂家直销和代理分销,她是做直销的,想要提成高,必须得自己出去拉业务,销售这种工作,别人最闲的时候他们最忙,好不容易熬到销售主管,底薪也涨了,她可不想因为几天假扣个千儿八百的不划算。
“约的晚上,下班赶过来也行,白雪山庄,去这个地的人非富即贵,咱们市委书记也是在这接待外宾。只要能攀上一人,能认识一堆人,一堆人里总能给你介绍一个客户吧,想想他们这个圈层,N倍裂变啊。”“想想你妈的病,又复发了是吧,咱们穷人得了富贵病,就得靠钱续命,下午发定位给你。”顾琳吧啦吧啦说了一堆,死活要拉上小意。
微信对话框弹出来太多信息,全都是置顶工作群,工作要像雨点一样密集砸到头上,她靠在椅子上深呼吸,为了争全勤奖,争奖金,连着上班三个月。
太忙,抽干了她对生活的激情,天天加班,不管多晚回家还得伺候她妈。有时想,要不自己死了,要不她妈死了,都是解脱。
白天还好,每到深夜,那份虫噬的空茫,一次次细细碎碎地爬上心头,她抓着被子,说不出是什么欲望,那么强烈地想要狂奔而出,嘴唇半张着,眼睛迷迷濛濛,她用手一路探下去,手指停留在凸起的地方来回轻轻按摩,双膝战栗,在体内幽远的深处,她感到躁动,感到怅惘,她弓起身子,又种重重躺下,等着,等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等什么。
小意以前是恋爱脑,喜欢一个人喜欢得恨不得上天摘月下海捉鳖,谈恋爱时疯狂倒贴,结婚后更是挖心挖肝。心地善良为人大气,但是并没有得到上天垂爱,老人有病,丈夫抛弃,简直是厚厚一卷人生苦难史。
小意一直忙到晚上七点,顾琳打电话说在她已公司楼下侯着。她匆匆下楼,看到顾琳斜靠在车上给谁打电话,笑得灿烂,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顾琳看到小意,摁掉电话,拥着小意上车,就怕她跑了似的。
顾琳一路上显得很兴奋,说今天去的人都是本市某个领域有点名望的人,这样的机会难得。听顾琳这么说,小意更不想去,嚷着要下车,顾琳还是那套说辞,圈层懂不懂,跟钱有仇吗?你妈的病能耽误吗?好像她们要去捡钱。
车子驶进几千亩的森林公园,古木参天,郁郁葱葱,亭阁竹影,小桥流水,小意打开车窗闭上眼睛轻轻嗅着花香。想挣钱,总是在底层劳心劳力,曾有机会往上爬,是公司一个中层领导,他一边给小意画饼,一边用肥大的手掌摩擦她的大腿,小意感觉一股恶心涌上来,一路狂奔,直到累瘫在地上,那时候她觉得干什么都是天注定的,她不是吃这碗饭的,不想走捷径,日子也就过得清汤寡水。
顾琳说快到了,让她捯饬一下自己,小意说又不是去相亲,收拾那么精致干嘛。但不得不说小意又白又嫩,一张初恋脸,随便涂点口红,也是耐看。
山角的一个八角亭里,微风掀起来白色纱布帘子,中间餐桌坐了约有七八人,男男女女,各个都衣着不凡。
顾琳跟其中几个认识,招手打招呼,回头介绍小意是她闺蜜,今天强行拉过来,因为她说今天来了会画的局长,能写一手好字的厅长,指着旁边的小意说她可崇拜了。
一行介绍过去到了周林生,小意没想到在这能碰到他,顾琳说咱们都是老同学了,就不介绍了,拍拍小意让她坐到周林生旁边,身子后仰,指着小意,暗示周林生人我带来了,你多加照顾。她自己坐到局长身旁去了。
“你叫什么来着,张……?”周林生捏着眉心,眼里却是幽暗的光。
“你好,周先生。方意意。”没等周林生反应,小意径自绕道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这一群人,一会讲中东形势,一会讲幸福是靠双手奋斗出来的,讲着讲着道德开始跌成负数,其中一个人说:我就羡慕陈忠实在《白鹿原》开头写的那样:我白嘉轩引以豪的是一生娶过七房女人。其中一个说:“你可不止七房吧,还羡慕白嘉轩。”一群人哈哈大笑,其中那个写一手好字的局长说:论性爱的感觉,我一朋友是钓鱼爱好者,他形容的很妙,鱼咬钩后拉扯那段时间就像做爱,把鱼拉上来一瞬间达到高潮,让人沉迷。
在做的几个女的有的捶打刚才说话的几个所谓“名望”,一边含着笑交头接耳,小意假装品菜,眼睛定定地望着碟子,不发一言,不着一词,周林生觉得这样的场合说那样的话,这些老头子真够作践自己。
这时有个人挺着大肚子说他想起贾平凹《废都》来,庄之蝶跪坐在床沿上,胳膊挽着唐宛儿双腿,轻轻浅浅,进进出出,似乎小猫舔水的声音,当时偷看的柳月就纳闷了这么像推独轮车呢,却听唐宛儿笑着说:“痒死我了,庄哥,你痒死我了!”你们说,唐宛儿可爱还是柳月可爱?
一人说:要我说女人呐,要聪明又羞涩,柔美又机灵,细腰如柳,长裙如风。床上有床上的风情,厅堂有厅堂的贤惠。
周林生不想小意听到这些,他叫服务员再加几个菜,问大家还想吃什么。
妈的,各个把自己当皇帝了。小意太想爆粗口了,但她自坐下,一直安静的吃菜,五光十色的名利场,百花斗艳的时刻,顶着如此一张清淡的脸,笑得云淡风轻,因为她是真的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能把气往肚里塞。
一圈人给周林生敬酒,创业7年,公司已经上市,夸他后生可畏,未来可期。小意稳稳坐着,因为她既没有响亮的头衔,也没长一个讨巧的小嘴,如何去敬别人。倒是周林生端着一杯酒,走到小意身边说:“你叫柳如意?哦,不对,你不姓柳”,说完嘴角上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人畜无害呢。
旁边有人打趣:听说你们还是高中同学,周总怎么老记不住人家美女的名字啊!
小意慢条斯理地吃着菜,抬起头笑着说:“周总日理万机,记不住,应当的。”
周林生端着杯子的指关节隐隐泛白,悄悄附在她的耳边说:“好久不见。”
小意也悄悄说:“你们真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在这参政议政,自诩社会智者,一会又说一些下流话,不过是博眼球的货色,可笑至极。”
周林生胸腔似有一团火熊熊燃烧,装作很绅士地对她报以不屑的笑,是那种胜利者不显山不露水对她轻微的敌意。
他们有七年没见了吧,曾经也算是好朋友,怎么人发达了,在他所谓的圈层里不认识她这个穷酸旧友了,三番两次装着忘了她的姓,说错她的名,还给她难堪。
上了大学,小意才从同学口里得知周林生暗恋过她,宿舍墙壁上贴满了告白大字报。在同学怂恿下,好不容易鼓起勇去表白,发现她和一个男生抱在一起,他蹲在路边松树下哇哇大哭,后来成了男生里的笑谈。
高三平安夜,他给她送了几盒巧克力,几个红苹果,还有一封信,她看都没看,扔到垃圾桶,倒是把巧克力和苹果送给来串门的隔壁同学,因为周林生给他们宿舍八个人都送了信、苹果和巧克力,而且信的内容都一样,她想应该是网上抄的,并没打开。
大学毕业后,仗着他的喜欢,呼他搬家,拎东西,刷洗厨房。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爱她之类的话,他们这种关系比情侣少了一份甜蜜,比朋友又多了一份信任。
可那时周林生不这么想,他一直以为即使作为备胎,或许有一天会转正。
再后来,周林生被外派到南方学习半年,她结婚,给周林生微信上发了一张邀请函,他一句话也没说,她以为他不来,结婚那天,都快散席了,他一席烟灰色西装,本来一米八三的个头,身板笔直,倒是比新郎还帅。
婚礼酒席上,高中同学知道周林生暗恋小意,让他给两位新人倒酒,起哄两人喝交杯酒,他站起来自罚十杯,高浓度的白酒,仰起头一杯接着一杯,喝完把瓶子重重摔在桌子上,红着眼睛,看她满眼杀意,摇摇晃晃走出大厅,好像一只被大雨淋湿的流浪狗,她看着他踉踉跄跄消失在夜色里,像水溶于水中,再无踪影。
那天饭局散后,周林生单约过小意,她都没去,干什么,不就是现在有了几个臭钱,盛气凌人,想让她后悔自己当初眼瞎没跟他,她方意意还不至于这么肤浅。
不管白天多么倔强,被生活凌辱过的人。内心似有一个巨大的窟窿,无论如何小心翼翼的掩藏好,玲珑出八百个模样与这世界抗争,夜晚回归独处时,总会拎出一张皮,暗暗神伤。
可他像是阴魂不散,打听到他们公司,一副皇帝巡视的架子跑来找他们领导,弄得他们领导诚惶诚恐,临走还要说他和方意意认识,是很好的朋友,因为她,他才过来。这种暗示的暧昧刚刚好,给别人以为他好像有意于她。
这不,领导让她出面去谈合作,小意知道周林生是故意的,去吧,少不得一顿侮辱,不去吧,自己顶头上司一副势在必得要拿下大单的样子。
能逼她去的还不是她妈的病,半夜的呕吐和呻吟,就像一道催命符,她不得不低头。小意打电话给周林生:问他哪天有时间吃个便饭。
周林生握着手机,半天才回复说没时间。小意说那就算了,下次再约。
周林生又说等等,他推掉了一个重要会议,能挤出时间,不要带人,就我们俩。
“我想让顾琳来行不行。”
“不行。”
小意订了一个家常菜馆,周林生嫌档次不够,让退掉。最后在一家意大利餐厅吃西餐,小意不大会用刀叉,只吃了三分饱,随后自己一个人又去吃了一份麻辣烫,觉得那才是人间烟火。
两个人不像是吃饭,更像是上坟,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小意见不得他拽的像个二八五,周林生更看不惯她有求于人,还一副自视清高的样子。
“上班很拼命,自己开了抖音号,一边卖假正经,一边卖护肤品。”
“我靠自己的能力赚钱养活我和我妈,不像有些人靠一张嘴在外面招摇撞骗,出门带枸杞,张嘴讲玄宗,自称上市民营企业家。”
两个人剑拔弩张,小意临走也没说出她的意图来。
第二次见面,还是小意约的他,倒是在一家川菜馆里,周林生带了一个很年轻的女人,那个女人依偎在他身边,说话嗲声嗲气,一会说人家要吃这个,一会说人家不舒服,还喜欢用叠词,尾音还要加个~的啦,比如人家要吃不辣辣的梭边鱼的啦,咋地,琼瑶剧看多了,还是脑子长包了,没想到周林生好这口,鄙夷都写在脸上了。
小意扒着饭说:“不是说不能带人嘛!”
“这次没说不能带啊!”
“周总,麻烦下次要带就带个正常的过来,您这口味独特啊,这次台湾嗲妹,下次非洲女佣?”
周林生气结,那个女生倒是无所谓,说话依旧软软的,甜甜的。
吃完饭,周林生让那个女的先走,女的非要在他额头上吧唧一口,周林生偏过头,把年轻女人推进出租车,快速折回包间,小意仰着头看天上的星空,一绺如墨的黑发披在肩上,又长又浓的眼睫毛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显得又温柔又温驯。
高一新生军训,八月份,太阳还很毒辣,女生跟男生晒成一个色儿,军训结束的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教室窗外的花园里,蝴蝶在花丛里上下翻飞。一个齐而短发的女生走进教室,就好像清风涌进来,裹着微湿的空气,熨帖到教室里桌椅和书本上,当然还有很多男生和女生的目光都被这个白白嫩嫩的女生吸引,她坐在他旁边,她的每一次呼吸,仿佛是远处河流的潮湿气息。
一眼万年就是这个道理吧,不迟也不早,他满脑子都是对这个女孩的幻想,他以后的每一步跑快或走慢都是为了碰到她。就在他鼓起勇气表白时,她和隔壁班班长在一起,追随她的脚步,一起上的大学,她知道暗恋她,所以随叫随到。
后来,他只是去外地半年,她就闪婚,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啊,现在为了钱又是加班又是巴结他,下班穿的花红柳绿在抖音上卖特产。有那么一瞬他心软了,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呐。在外拼杀征伐,打下江山,不就是与她共度的么。当然她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以前是利用,现在仍然是。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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