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喜欢过年,连续几天走亲访友,生活被迫打乱,必须去面对一些并不熟悉的人,蛮累的。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满眼都是浓烈饱满整齐划一的绿。当车子驶入小镇时已经快中午一点。阴云絮絮,雨滴零落,风中树叶泼泼洒洒,窸窸窣窣碎响不止,满街的鞭炮红纸纷飞。
一下车,一群久等我们一起吃中午饭的人一下子拥了上来寒暄。我们这些小辈的退到一边强颜欢笑。他们抽烟熏得我反胃。
不远处的站牌下站着一个青年,像街上冷冷清清的树,却一直往我们这边看。
他突然叫出我的名字,问我现在在哪里上学。
我惊愕,愣住看了他好几秒:他骨瘦如柴,腼腆老实的缩在略显臃肿的土黄毛料大衣里,嘴唇黑红、眼袋明显,是那种面目模糊的老态,我迅速回想他可能会是哪个亲戚,随后问道:“我认识你吗?”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句话显然有些唐突不得体。只是在这个称为故乡我却没怎么呆过的小镇我并不认识什么人,那些亲戚大多数只会唤我的小名,少有人会连名带姓地喊我。
他说出他名字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想到,真心认不出他,模样都变了,面目全非。一直以为他有宣泄的青春,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没想到最叛逆决绝的一个变得老实寒碜。
他是我发小,我在这个小镇度过的童年都有他的作伴。我依稀能记得他年少时桀骜不驯的神色,他是典型的坏孩子。抽烟喝酒、过早辍学、打架斗殴,他一件都不漏下。
小时候,我们用酒精煮过蚂蚱,解剖过青蛙,活埋过小狗——反正他永远是那一个点子最多,决绝得有些残忍的“孩子王”。
我还记得春节我们玩的把戏是在上午市场最热闹的时段,把“甩炮”像地雷一样铺满大家的必经之路,看着大家一踩中被吓得惊慌失措、咒骂不止狼狈不堪的样子,我们躲在一旁笑得前翻后仰。他更喜欢买一些逼真的玩具钞票,尽量折叠得让人瞧不出是假的,放在路上躲在一旁,看着那些捡钱的大人的窘态。
有次有两个相识的大妈为谁先捡到那张钱大打出手,过后发现是玩具钞票又虚伪地讲和,他像洞悉人性般通过这种方式揶揄大众傲然于这一切,转过头来对我们说:“虚伪,我以后不会变成这样的大人。”
等到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他带我们玩大的。夜里我们去赌公路,我们躲在一边,等车开近,猛地跳到路中间,吓得司机急刹车,等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又一起跑远。比谁胆子大,离车最近的人赢。而他总赢。
我像记住他本身一样牢牢的记得这一切。后来他好像是因为一次打架斗殴事件被开除了。我也随着父母离开了小镇。我们像走上不同道的人,逐渐没了联系。
他说等一下去他家坐坐,我说好。在饭后大人还在聚谈的间隙,我溜出去了。他家新盖的楼房就在不远处,三层楼高,只有正面贴了瓷砖,其它的面都是赤裸裸的红砖。虚掩的门,白瓷砖崭新,在灯光下发亮。他抱着一个孩子,正在嬉闹。
“进来,坐坐坐。”
“房子蛮宽蛮大的。”
“哪有,呵呵,也就那样。”
“你孩子吗?多大了?”
“两岁了。”
或许在某个兵荒马乱的晚自习上,我在一堆堆耀武扬威的习题间我曾想起发小,只是我没想到那时他已学会怎么给孩子包尿布。我回忆事情的节点是“小高考结束”、“一模放榜”、“高考结束”。他却是“去东莞打工”、“回家盖房子”、“结婚办酒那天”......那一刻我的泪水很辛辣地泡着眼睛,觉得悲凉得很。
少年常青,岁月横亘中间,磨平桀骜却不带走影像。
一直喜欢看残酷青春题材的电影,镜头里暴烈的元素与压抑的气氛能很大程度满足我把青春埋葬在书本里却急需宣泄的心态。想起北野武镜头下的坏孩子,每个人再怎么不一样也都一样了,人生的轨迹像被写好的,大家都为了适应生活而发生变化,但是人生不是电影,我们还是说不出“一切都只是开始”是吗?
告别时他微微一笑,眼里有光,似乎能看见从前。无关暧昧,只是眼下举目四望都是荆棘,回望过去才知那时的天真可贵,有想珍藏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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