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蚁一如平常地捧着一杯香气四溢的热茶,慵懒的斜倚在凉棚的支架上,双眼虚眯着望向远方,眼中的沙丘一尘不变却又千变万化。身下支撑凉棚的桦木只是小臂粗细,但在沙土里扎得深,却也足以可以承受他臃肿的身体。
而这木架子在他看来正好比他在荒原上的位置,看似不起眼,却扎实的撑起了荒原的半边天地。
自信源于实力,而老蚁的实力源于他手中所有人都求之若渴的资源——信息。一条信息既可以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聊资,也可以是开启宝藏的口诀,更可以是平步青云的阶梯,甚至可以是起死回生的灵丹,牵动生死的命脉。
老蚁的本行是修车匠,荒原上的修车铺子寥寥可数,老蚁的手艺活是最地道的,而但凡是车就得加油,是船就得充气,于是他的车行也成了开往旅人们休憩的场所,生来好客的他,每有贵客携着风尘临门,他都会为对方泡上一杯热融融的相思茶,与他们天南海北的攀谈一番,倾听他们叙述旅途中的奇闻趣事。
久而久之,听得多了,看的多了,荒原每个角落正在发生曾经发生的事情他都变得了然于胸,而他也从一个聆听者,变为了叙述者。
与各色人群聊天的过程中,他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一条相同的信息对不同的人其价值竟有着天壤之别,就好比一副草药对于健康的人来说不过是难以下咽的苦茶,而对于病人来说却是救命的良方。
老蚁是个精明人,颇有商业头脑的他很快便从中捕捉到了商机,开始做起了倒卖资讯的生意,看病讲究对症下药,做生意也讲究因人起价,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很快便进入了状态,那些消息经他倒手,一来一去就是上百上千的利润。
空手套白狼的生意谁看着都会眼红,于是便有人开始有样学样,开个茶馆学他卖消息,可倒手消息这一行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没点眼力劲的学不来。
首先,真消息假消息你也得摸得准,若是以讹传讹,让人栽了跟头,赔钱事小,招牌砸了再想要立起来就难了。
相比那些半路出家的抄袭者,老蚁几十年下来他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能信,什么样的人不用多搭理,什么样的人能够提供给他什么方面的咨询,什么样的消息能在什么样的人手里卖出价钱,他瞟一眼便能门清。也就是凭借着这辨人识物的火眼金睛他,才得以几十年来始终屹立不倒。
如今的他不仅贩卖消息,同时也收购消息,老蚁车铺也成了原上的金字招牌,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铺子是荒原的信息集散地,无论你想要打听什么,只要到了老蚁车铺一定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于是乎,他又有了一个别人花钱买不来的优势——名望。名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就是能为你赢带来白花花的银子。名望高了,来往的客人就多了,客人多了,一手的消息就多,买卖消息的生意风生水起,虽然名义上还叫老蚁车行,但修车却早已沦为了他的副业。
今天是个大晴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烈日蒸腾着大地,不过对于老蚁来说这却是个坏天气,灼热的日头阻碍了大部分人出行的脚步,打清早到现在光顾客人不及平日里的一半。可是他也并不担心,因为他的手中此时正握着一个天大的消息,奇货可居,根本不愁没有主顾上门。
悠然的啜了一口浓茶,一阵猎猎风声传来,沙丘之后隐约出现了一艘沙行船的影子,一看那船帆,老蚁会心一笑,心中暗忖,金主这不就上门了。
“蚁爷,大盆羊蝎子!重辣!”人未到,声先至,门帘被一阵风沙卷起,迷茫中出现了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他解下兔皮斗篷,随手一甩,斗篷稳稳挂上门边的挂钩。
青年皮肤黝黑,目光炯炯,一头棕黑色的卷发贴在额头,下颌浅浅的胡茬让他眉宇间的棱角更显分明,只是微微下垂的眉角让他的眼神中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年轻人用脚抽出长凳,翻身坐下,单腿搁在凳子上,低垂的领口露出精壮的胸肌,汗水顺着刀劈斧削般的沟壑流淌。
一见到风帆,老蚁立刻招呼手下上菜。常言道,女人要管住男人的心,先要管住他的胃。一样的道理,要别人对你掏心窝子,也就得先滋润了他的舌头。说穿了不管什么话还不都是从舌头上蹦出来的,舌头不舒坦了,哪能说得出什么好话来。老蚁深谙此理,所以虽是车行,管吃管喝也成了他分内之事。
菜品备齐,老蚁亲自端来,一手将羊蝎子放在桌上,他立刻表情肃穆,单手托胸行礼道:“节哀!”
“节哀!”年轻人肃然起立,同样单手托胸,回了一礼。
“不知葛候今次可否载誉千秋!”老蚁抽了张凳子坐在年轻人对面,眼神中透露着些许担忧。
“蚁爷过虑,葛候至尊上神,吉人自有天相,多少风浪都安然度过,此番也必会无恙!”风帆扯下一节骨髓,狠狠吸了一口,信心十足地说道。
“也是,但愿是老夫杞人忧天了!”随即,老蚁话锋一转,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道,“鹰爷,最近食量见长啊!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好个屁!无端端多了张嘴要养活,老子今天连棺材本都要赔进去了!”年轻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从他的身后闪出一个瘦小干瘪的孩子,老蚁招呼手下搬来一张稍高的方凳,让小孩子坐下。
“妈的,再来壶酒,泄泄晦气!”年轻人瞥了孩子一眼,用力一拍桌子。
“酒?”老蚁眼珠子提溜一转,“鹰爷,酒我这儿可没有!”
“您老蒙谁呢?现在没外人,您不用掖着,好酒端上来,不白喝你的,老子今天有钱!”说完年轻人掏出一个沉甸甸钱袋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也难怪刚才那么得瑟,想来那压箱底的铜壶着实算是让他赚了一票。
老蚁今年六十有二,他几乎可说是从小看着风帆长大的。虽然从未表现出过自己的怜爱,但对于这个年轻人他却一直印象颇佳。在他身上他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躁动,一股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势气,老蚁相信他绝不是一个久居人下之人,只是如今这原上令人窒息的气氛压抑了这股闯劲,一旦有了合适的机遇,这个年轻人必会让沙漠掀起狂澜,让天地为之变色。
老蚁对自己的这种感觉很有信心,因为30多年前他在另一个年轻人身上也曾感受过。
那个年轻人姓葛,当见到他从夕阳的余晖中走来,那一年老蚁才30,来人比他更要年轻一些,皮肤白净,身姿挺拔,与往日那些满面风霜的行者大为不同。那一天,他如同往常一样,用一杯精心调制的相思茶,款待了这位身着黑袍的青年。临走时,年轻人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话:“老哥,这世界病了,等着瞧吧,我会治愈这片荒原!”
老蚁点头报以微笑,多年来,豪言壮语他听过不少,胸怀天地的年轻人也见了不少,他知道此刻即便他告诉他们山的后面不过是另一座山,也是无人会信,真相永远只能用自己的脚印揭示。所以每当他遇到这种眼神中喷薄着烈焰的牛犊,他总会报以一个赞许的微笑,他知道对于他们而言,一个鼓励的眼神永远比残忍地撕破现实来得更有意义。
然而当年轻人掀开门帘的时候,老蚁挂在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老蚁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眼前的画面却让他不由自主的颤栗,满山遍野的群狼绵延到落日余晖的尽头,这不是普通的草原灰狼,而是身着锁甲黑色战狼,而每一头狼背上都骑着一位身着黑袍的武士。
年轻人翻身一跃,跨上一头肩高超过他头顶的赤炎巨狼,青年振臂一呼,群狼发出一阵撼天动地的长吼,撒开四爪朝着圣塔的方向咆哮而去,狼背上骑士的斗篷随风扬起,仿若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卷过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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