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拍于某古村落
《隐士的黎明》目录
第五章
贫穷是什么颜色
1
素素回到家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彻底褪尽了。取而代之的是银钩似的月亮，虽然已时值盛夏，但在这四面都被山围困着的大片大片的田野和不过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里，那月亮散发出的光似乎就显得分外的清冷。
素素的家，是两间简易的平顶砖瓦房。
当素素低头抬脚正准备迈进门槛时，她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冲上来二话没说就给她一记响亮的巴掌，直打得她眼前火冒金星。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父亲就又揪住她的长发连带她整个的人一直往屋子里边拖去，一边拖一边还狠狠地骂道：
“小娘们，你死到哪儿撒野去了，到现在才回来，看我不揍死你。”
“儿啊，又怎么了，别打了，再打下去她会象她妈妈一样逃掉的。”这时，她那患白内障的奶奶从另一个房间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用嘶哑的声音无力地劝阻着。
“滚吧，滚吧，老子不稀罕。老子今天就是要好好教训她，看她以后还乱跑不乱跑。”
那“暴君”看样子是“大开打界”了，也就根本不把他老娘的话往心里去，在对她的女儿一阵狂风骤雨似的虐待后，末了就一把把她推倒在墙角，然后自个儿蹲坐在后门口的一个小石墩上心思重重地抽起旱烟来。
他也不过刚刚四十出头，但看上去显然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起码有五十开外的样子，若单从那深陷的黑瘦且多皱纹的面孔看，完全可以被归为“老头”这一列了。
他的“梦中情人”—— 一开始是经媒人介绍的，她长得挺标志，但性格泼辣、眼界极高。那女子既嫌他家太穷又嫌其长得难看、人也不够精明，因此没戏。他无非只是单相思而已。
他的第一个老婆，是和他同村的，比他还大个几岁，是一个又瘦又黑但却非常能干的女人，对他极好。但好景不长，一年后噩梦就突然降临了：她在分娩时难产，村里的接生婆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外出了，而她那被吓得手忙脚乱的婆婆因接生不当，导致母子同赴黄泉路。
他的第二个老婆——即素素的亲生母亲，是当年他的爹丁四从一个人贩子手里花了五千块钱买过来给他的。
五千块！这对当年穷山沟里的人来说，却是一笔巨大的数目。
买个媳妇，几乎倾尽了他们一家一生的积蓄。但有什么法子呢，他可是这个家所剩的唯一的根了。
其实他原是有一个哥哥的，去城市给建筑队当泥瓦工时一次不慎高空坠落，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样在瞬间消殒了！
自他哥哥惨死后，他的父母就死活也不同意他外出打工了。只让他经营着十几亩的地，随季节气候的变化而种一些水稻、麦子、黄豆、土豆、红薯等常规农作物，以及各种蔬菜等。等集市时就挑出去卖，但成不了什么气候，卖不了几个钱，只勉强维持生活而已。
而自他好不容易娶到手的能干老婆难产死后，他心受重创，整个人就此恹了下去，连个寡妇都不愿意正眼看他一眼了，何况是那些姑娘们，哪个愿意跟他呢。
他的父亲可不甘心就此断了根，传宗接代的事还没完成他是死不瞑目的。因此便四处打听哪儿可以买到老婆。而事实上，在他们村，很多男人的老婆都是买来的。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惊讶，那村子里的姑娘都哪儿去了？
据说，她们村先是有一位勇敢的姑娘始作蛹者，去繁华都市“打工”，没想到不到一年就淘了很多金，一次就给家寄了好几万呢。
这简直成了他们村流传的一个神话，而那个在“温柔富贵乡”沉醉不知归路的女孩也就成了他们村众多女孩顶礼膜拜的对象。于是她们纷纷出去“打工”，最后，她们当中多半的人都被迫无奈似乎是心照不宣地做了按摩女或洗头女。才知道那“神话”的背后隐藏着是怎样的一出悲剧……
还是言归正传吧，且说丁四费劲周折为其儿子丁克买到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基本上什么活都不会干，而且沉默寡言，对谁都爱理不理。最大是缺陷是完全性冷淡，那丁勇闷得难受，脾气就慢慢大起来，开始只是对她怨声载道，后来就经常对她动粗。谁也没料到的是，在她生下素素不到半年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丁克的第三个老婆也是买来的，不过便宜多了，只花了不到两千块钱。盖因此女是聋哑加跛足之故。但偏偏以此最少的成本却得到了最宝贵的“回馈”，那个残疾女人居然给他们生了个健康的男娃。
于是，丁四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丁克似乎命中注定所有的女人都会离他而去，那聋哑跛足女人在她儿子三岁时，一次上山摘桃，不小心就跌下山崖死了！
而他的爹丁四不久便得哮喘病，没钱去镇上医院医治，再加上其本人的固执，就一直在家拖着，如此拖了一两年后病情加重，最后就撒手人寰了。自此，丁克就再也没能力也没精力更没任何心思续弦了，成了个名副其实的鳏夫。他爹在的时候很多事都是他爹操办的，他爹这一走，什么都要他动手才行。于是他就开始拼命地干农活，一整天有事没事的都一个人在田地里耗着。脾气倒是越发得坏起来，且把气都撒到了女儿素素身上。
2
素素从墙角站起后，就端了盆水洗脸，那冰凉的水扑到脸上，她只觉得右眼睑处火辣辣地疼，便用中指轻轻碰触了一下，再放下手来看时，那指头上沾染了很多血点，那是刚才被她父亲打伤的。除此，显而易见的如手臂上、腿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的奶奶就一直坐在那张轻微一动就会“吱嘎作响”的竹椅上，表情木然。
她那比她小六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起先一直躲在里屋不敢出来，后来听外面没了动静，又掀开破布门帘探出半个头来看了看外间，见没了其父的踪影，才斗胆从里面慢慢出来。走到素素身边，轻声地问：
“姐姐，你疼不疼啊？”
“不疼，没事的。对了，威威，你们吃过饭了没有？”
“还没呢！”
这时，她的奶奶随即接口道：
“刚才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就一直担心你跑了呢，象你妈妈一样不回家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不会的，奶奶，你放心好了，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们呢。”
“你能不能告诉奶奶，你今天到底去什么地方了？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我今天碰到一位画家了，他还带我去他住的地方看了他的的画，所以就——”
“什么画家啊？可千万别让坏人给骗走了。”
“怎么会呢，他才不是什么坏人呢，他还说我很漂亮，要给我画像呢。”
“真有这么一回事？还是编的什么故事给我听？”
“你看我象是在编故事吗？你要不信，以后我让他给我画张象给你瞧瞧。”素素说到这里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似乎忘了伤口的疼痛。
“以后？还有以后？他是住什么地方的，你知道吗？”
“知道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去他住的地方看画了呢。他原来是城里人，现在好象是为了画画吧，暂时住在我们隔壁山村的一位老大伯家。那大伯的老婆说她认识爷爷的，还说爷爷年轻时对她二姐有过意思呢。”
“你——说——什么？我越听越迷糊了。”
“那就不说了吧！奶奶、威威，你们一定饿坏了吧？我这就做饭去。”
素素说着，就向门口走去，她是去门外边的廊檐下取柴火的。那些柴火，除了堆的一些麦秸外再就是她平时上山时专门捡的一些干枯的树枝和焦黄了的松针。
“威威，快过来，帮我一起把柴火搬进去。”
3
灶膛前，十来岁的丁亚威在生火。只见他先是将一把麦秸绕成疙瘩，用火柴把一头点燃了，然后迅速塞进炉膛里，再一手握着已被磨得油光滑亮的木制风箱柄，用力地一推一拉，一手还不停地抓了一把把松针去填灶膛。
灶台前，素素在忙着炒早上就切好的土豆丝。然后，又做了番茄汤，最后才是烧饭。她把米放下锅后，就走到灶膛边，让她的弟弟去一旁歇歇，由她自己来烧火。
晚饭做好后，素素让亚威去叫一直在后门石墩上坐着的爹来吃饭，但那胆小如鼠的臭小子怎么也不肯去。末了，还是她的奶奶去叫的。但他不肯来，只说他不饿，让他们先吃。
这样，他们也就没去管他，先自吃起来。亚威呢，兴许是真饿极了，一盛好饭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而她的奶奶田花，因为白内障缘故，看什么东西都模糊不清，连夹个菜都有困难，因此，素素一开始就把菜先夹到她饭碗里，她也就在那边细嚼慢咽着。而素素自己，只盛了一点点的饭，随便扒拉个几口就停箸不吃了。
他们是在昏暗中吃饭的。无非吃个饭而已，又不是干活，因此谁都没想到去开灯，也许是平时节省惯了。何况这穷山沟里一个月都没来过几次电的。
他们一般都用煤油灯照明！煤油是最便宜的，燃烧时甚至没有蜡烛亮，但很耐烧。那种煤油灯，可不像阿拉丁手里的那种。而是玻璃做的，高而瘦，上面是一个圆形的容器，在上面是个如张开嘴的蛤蟆似的口，里面藏着灯芯，最上面是一个玻璃做的烟囱，中间凸起。只要一点燃，那火苗就在中间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跳窜，煞是可爱。
素素一吃完饭，就迫切地想照镜子看看自己被“毁容”成什么样了。于是她先是去拉电灯开关，果然又没来电呢，因此就点上一盏煤油灯去了“卧室”，因为镜子是在里面呢。
在她哑巴后娘和她爷爷还没去世之前，她就在灶房里打地铺睡的，自她爷爷走了后，她就和她奶奶同寝一张床了。而威威呢，开始一直是和其父睡一个小房间的，后来因其父脾气越来越坏，他害怕就来和她们挤在一起。
素素一进卧室，见里面甚是凌乱，她半天不在，房间里就被他弟弟给弄得乱七八糟了，于是她先是将房间的每个角落整理了一遍，然后才停下来，拿起搁在窗台上的那块不规则的玻璃镜片，对着自己的脸仔细地照看起来。
在昏黄闪烁的灯光中，她还是清楚地看到：眼睑处有一道细长的口子，下巴偏右的脖颈上也有多处被抓伤的痕迹。
她父亲的指甲除了偶尔自行断掉外似乎从未剪过般，留得很长，象一把锋利的暗器，只要他一发火就会被派上用场，发挥其不可估量的威力！
尽管她的父亲这样打她，但她对他是没有一点恨的。她是一个极开朗的女孩，对生活对任何人都没有丝毫的抱怨。更何况，他是她的亲生父亲啊！她知道，她的父亲其实是爱她的，只是不幸的遭遇和不堪重负的生活压力让他心灵倍受折磨，却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倾诉，一切的苦都往肚子里咽，久了堵得慌就要发泄一下，在无形中，他把她当成了出气筒。
是的，她成了他的出气筒！如果能减轻她父亲的一点痛苦，她甚至是甘愿当这出气筒的！以前她就是这样想的。
但是现在——她对她自己的这些伤有些顾虑起来，她想起了林鹤，心底就涌上一种令她自己无法弄清楚的莫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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