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代一篇旧文。
自到了这座多丘临海的城市,浑浑噩噩过了两个年头,竟也未曾好好走它一走,步量其山陵海岸,叩问其市井风情,而镇日枉然在学校里头撞钟过日,想来未免有些非大丈夫所为了。坐在这昏昏馆里的窗边,环顾座座楼房围起来了一个小小天地,心里寻思着:这蜗壳一样的空间,就是我的全部生活了?而我这样的生活里,又有着什么呢?
于是想起了曾经在山顶神帝一般俯瞰校园,发现这个我一直懵然视之为全部的校园,原来竟是这般狭小可怜;校园外头,别忘了还有车水马龙,还有行客往来;再向远些,有的是晨烟搂头,红尘万丈;更远处,便更是天长地远,玄眇无际了。反观自身,在这个大千世界里,不是牢笼里的可怜蝼蚁么?而今,不明不白地两年过去了,收拾检点,我得到了什么没有?空着两手来,四年过去,还是空着两手出去?
想起了我的师兄林耀,早早的便逃离了那最是耗尽青春的教室,一头扎进图书馆,不分昼夜,是何等的酣畅淋漓。有时乏味升上来了,便一鞋,一水,步行珠海。逛市井看人世百态,泰然一笑;入山林观草木鸟兽,怡情养性。想想那偶尔寻得山顶凉亭,拂拭去灰尘,横脚便卧,斗转星移地一梦觉来,却有趣极的见边上有人在忘乎所以地打着咏春,一旁一黄狗卧坐在地,安分得很。这不是恍在梦中么?每日披曦而出,戴月而归,倒头便睡,胸无尘杂,可不快意哉!哪里管得它什么课堂与社团,又牵挂它什么美女与情敌呢!
将这狂想说与一旧友谈天,她竟也同病相通,一同感叹这韶华之将尽,这浪掷之可惜了;说起出行,欣欣然也同有些意趣。恰好过了时日,她便携同家姐到珠海来,一是访我,二是访海。在我,则是有朋自远方来,岂不悦乎?
歇了一宿,第二日清晨便早早出发了。穿过石景山公园,稍作逗留,便不停蹄往海边去了。沿着长长的情侣路走着,一边是碧海潮生,一边是往来人们,百态争妍,谈天的,席草而餐的,也有放风筝的。是时薄云未散,日光未出,海风呢喃,四处恬静如湖水一湾。心想若是携同一好女子在这绵绵路上款款偕肩散步,怕是不动深情也难吧。无怪乎唤名“情侣路”了。然而三个人也有三个人的热闹,算是别有一番游趣吧。
若不是近岸海水黄浊,杂物星点,未免贻人失望,也可以让她们此行载满了。好在一时风力尚足,海面波澜不休,哗然躁动,也不能说白来了。步至一处,乱石棋布,好风如怒,便是观潮听潮之处了。宜然借着石块躺下,或随意望望天云,或闭目纵意遐思,将思想交付与随意东西的流风,也一样无心了。而耳畔则有万马奔腾,有飞花溅雪,一排排地冲刷着胸襟。孟子养气,概是如此吧。
赤脚戏了一番海潮之后,她们两个女孩子拿着个瓶子跑去翻石块找螃蟹了。每翻开大大小小的石头,总有黑色的赭色的黄色的小小螃蟹,惊吓地四散逃开。这时候一旁的小孩子总会惊喜地尖叫着呼唤伙伴,围追堵截一场。她们两人也抓了几只,装进瓶子里意欲当做纪念品带回去。不过后来归途仓促,只能留在这里让我代为好生饲养。可惜是由于水土不服吧,如今只剩下寥然一只了,我也打算将其放生,好积点德了。
玩累了,朋友就坐在海边石块上,石像一般安静地坐着。一个个浪花冲到她脚下,哗一声,瞬间翻作即逝的雪花,又拖着疲惫的声音退下了。她安静的地坐在那儿,海风吹着她的头发,飘动着,画面倒也挺美。
当日逗留得天晚时分,才离了海边,踩着乱石蹑走了,而耳畔喧喧之声兀自不绝。于星光下听海潮,只觉天地浑然,更有一份开阔无碍的心胸情怀了,虽未醉酒而亦有“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想头了。喜的是两位客人乘兴而往,兴尽而归,三个人影且走且谈,陶然已忘机,情侣路上,不知天昏了。
回来的路上一个抱着破吉他的年轻人,唱着伤感离情的歌曲,背着正在开工的歌剧院,木叶萧萧,大有繁华万丈而我孑然一身的孤独风貌了。我们开玩笑说等到歌剧院建成,年轻人也就刚好被请进去了。希望会是如此吧。
看完了海,不可不登山。板樟山浅,我辈平日乏味了,入山登顶或还可一用,然而无所观奇,恐怕不是待客之味了。非天然清岫,或仙居灵山,羞以示人。最好的便是景色峻丽的仙窟佛座,那么就两全了,在我狭隘的知识里,就只能找到凤凰山了。所以隔日,三个人再一次起了个早,逛进一家面包店,拎了各色的面包,便往凤凰山顶走了。想想在山顶凌云而餐,别是风味吧。不料山口施工封住了,只能从旁左小道上得去。当日又雨下纷纷,云暗风劲恐非吉兆,还是先到山脚的普陀寺内避点风雨,顺路求个平安为上。闲步半日,出来时雨尚未止,可毕竟都还是横冲直撞的年轻人,弃伞浸雨也入山了。说是入口,不过是山涧旁边的一条羊肠小道罢了,上下仅容一人。小道更是断断续续,断处则横涧以续,以至于好几处都要脱鞋淌水而上。不过每每是淌水的地方,眼见最是秀丽。山涧石磊处时有雪白纤细的山泉款款泻下,如玉女襟带,素净而绝婉。踏脚上石,石块滑而凉峻,有生铁的面色,偶尔缀以白石,咧嘴而笑。浅流滑过时,凉如风过月宫,伴以漱漱鸣响,感觉异常清美。身到此处,花木扶疏清露碎,石俊流曲水声浅,方感叹无限风光在险峰了。
攀得半途,忽闻得上面有人招呼,是清早登险的行者们下山了。方才山下,已见到有几队人马望山却步,叩门而止了,此处与这些个勇者碰面,彼此都有惺惺相惜之意吧。相互点了点头,我们又继续望顶而上了。不过我们究竟不是老手健人,山势陡而且滑,加之风雨天气,三个进展得挺缓。望了望头上,捂了捂饥肠,想在山顶进餐的计划,怕是要做个妥协了。我们一面很小心地往上攀爬着,一面寻找哪里有干净的地方来进餐。最终在两棵紧挨着的小灌木下里,铺了报纸,架了雨伞,把随手取来的登山杖望旁一歇,赶忙拿出面包来犒劳一番自己了。饥肠已是辘辘,食物塞入,感到的是未有过的美味啊。举目四望,天阔云长,一时山风徐来,漫山漫谷的萧萧树响,还有不知何处的淙淙水流,清心涤耳,胸中荡荡。而绿林四围,荒无人烟,临下一看,那来时的路可真是险峻,看来下山更要费一番功夫了。不过管它呢,此刻先好好安享一顿午餐,只顾眼下之乐,不问其它了。旁边一株山杜鹃,盛着雨水,浅粉浅粉开得正当年华。
一番劲风微雨,待到下山已是落汤鸡了,风还尽是吹个不停,雨也还不肯止。我们于是躲到山脚下修路的隧道里头,借了一位工人师傅的一角草席,避避风雨,歇歇累脚,死里逃生般的庆幸一会。隧道里也是冷风虎虎,但好歹无恶雨侵袭。那师傅拿着一筒水烟咕噜咕噜地抽了几口,看得我们很是好奇。萍水相逢,我们打算与那师傅合照存念,不料大叔腼腆,摆摆手往隧道里逃走去了......
回到学校,已经又是天黑,带着一身又冷又饿,进了餐馆,对着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都忘了一天的劳累,陶醉在一顿至爱的晚餐之中了。
那晚回去,不知该说阴差阳错还是机缘凑巧,或者该说是无奈之举,计划之外地她们与宿管阿姨同宿一室了,第二天清早又蓬头散发地由阿姨掩护着偷偷摸摸地溜出宿舍楼,在教学楼里的沙发“小屋”里补眠,到厕所里洗漱。这大概是谁也料想不到的吧,让客人落魄如此,我这东道主真是惭愧得很。
好好休息个够,带她们去拱北逛逛商城,瞻望一下澳门面貌,又在肯德基里避了两小时的雨,就把她们俩送上回广州的大巴了。
见惯了离别而麻木的大巴,不给人家道别的机会,倏的一声就走远了。一个人站在大马路边上,自个儿心里像被掏空了一般空虚虚茫然了。人来人往,灯火辉煌,而我发现这一次自己是无依无靠了,这个万家灯火的城市,跟我没有什么了联系了。这两天里来虽然奔波劳累个不停,可不知怎的,我却已经习惯这两个人了,一旦又要天各一方了,我仿佛就成了一根漂泊街头的野草了。一时间我感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孤独地爬行的孩子,多么需要彼此的身体来温暖彼此,多么需要彼此的心灵来充实彼此啊。而当那辆大巴绝尘而去的时候,也将我的生命的一块给带走了,很是扯痛了我,唉,我心里有多不舍......
恍惚间,竟错过了回去的公车......
(2011.10.09凌晨三点 宿舍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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