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题记
人,只有经过深邃黑暗潮湿的隧道,走到尽头,才能看到天光。
——题记
02 初始
这次旅行记录,要把所有真实的感受、情感、情绪、思想、发现全部如实地写在作品内,如同亲自在自己的胸膛上用锐利的尖刀把羸弱的皮肤划开,掏出心脏赤裸裸供给别人观赏,不像以往写小说和其他作品,可以恣意虚构情节和细节。
对我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与折磨。
此次记录,仅代表个人观点,不代表社会公论,文字中所显现的任何情绪亦不要打上个人标签。而旅行,是让那些仅仅呈现在地图上的图标在生命中显现出真实性。
我偏袒那些荒凉落魄之地,从生活到饮食、建筑、风俗、服侍、婚嫁、宗教、政治、生产、气候、舟车都与众不同独成一派,令人神往与赞叹。不喜风景太过华丽的城市与民族,没有人文。它们如我而言就像一只美丽的花瓶,我感受不到它的温度与情感。我更喜爱一只有年代感的宋朝瓷器,尽管其劣迹斑斑。它们似乎幽幽散发出一种气来,使人安宁。
或许我只是想把自己已死的心找到一块废墟之地埋葬。
这几个月,是我生命中一段非常非常煎熬的旅途。对生命、对死亡、对自身、对命运、对与外界的关系的许多问题,我始终无法找到答案。并为之困惑,陷入了其泥沼之中。 这煎熬源自何方,我却不知。
一种没有缘由的悲伤,被湮没在深不可测的大海底部令人窒息的悲伤和孤独。且这种疼痛没法与任何人共享,亦没法向任何人包括朋友和家人诉说,甚至会受到别人的嘲讽,没有感同身受的人所有的安慰皆是徒劳。
从典籍当中获知:踏实融入生活。可是我却不知该怎样融入生活,或者喜爱上朴素繁琐生活中的一切。又从他人口中获知,当你出现任何困顿和问题的时候就问自己的爱够不够。可是,我知道我自己的爱不够,怎么办。
03 申根签证
我的申根签证推迟了,护照压在法国大使馆接近半个月了,意味着我的东南亚之行还不能出发。
从电影院出来,接收到给我办申根签证的代理说,如果还没有接收到短信的话,估计还在审查资料。她说,你是少数的法国签证办下来花了这么长时间的。之前她确凿地跟我说过,一般五天内就能拿到,于是我还提前预订了飞机票,看来许多事还是不要那么急迫。 又到了周末,签证代理说他们休息一天不拉。即使下周一能下来,也要周二才能到手。于是我临时买了去丽江的机票,不愿再这么苦苦地等待下去。从干洗店拿回存放了好几天的衣物,走路回寓途中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打在脸上清凉如冰,路上骑摩托车的人和行人焦急地赶路。回家匆忙收拾行李,全部的家当收拾完,除了多一点书籍和一床薄被子,其他都放在自己的登机箱了,嘱咐一个朋友可以搬进我的房间。
从家里出发去机场的路上,大雨已停,往挡风玻璃前望,沉重阴晦的天气,成都的天永远是一张欲哭的脸。
遇上严重的堵车,猜测又是交通事故,每天都会有这么多人生,又会有这么多人去世。虽然出事的人跟我没有太大关系,可想想,他们的家人一辈子将会留下一道热烈疼痛的无法愈合的伤疤。心忍不住疼痛了一下。
手机订的飞机票迟迟没法出票。无奈只好改成了昂贵的头等舱。我们生命途中常常会有许多不经意的变故,而我们,最好的应对方法是宠辱不惊……
04 幸福
近一年的时间,搭载飞机的次数较多,飞行途中常会遭遇气流发生强烈的颠簸,失重感加强。回想起往前发生的飞机事故,让我也心有余悸。这次出行,独自一个人,会遇到什么的困境我并不知道,不过我也并不害怕。
死对我来说,是一件正常如一日三餐的事情。我信命,如若我命中会遭遇英年早逝或其他磨难,这是命中注定的,坦然接受命中发生的一切变故。
坐在一家咖啡店二楼的窗口旁,楼下是一个广场,风荡漾起大树浓密的湛青树叶摇曳摩挲,阳光普照大地,人群川流不息,咖啡店内有驻唱歌手独自深情地唱着自己喜欢的歌,表情深邃,远处可见澄净蓝天下青色起伏山脉。
这两天都在拿着一本《僧侣与哲学家》的书在仔细阅读与体会。我想,所有的痛苦在于想要的太多,付出的太少吧。
回客栈,路径小道边的樱花树,树干直耸挺立,树枝平平伸展出去,承接着一朵朵的粉白的花瓣,满满一树花朵,像明亮灿烂的烛光火焰。朵朵兀自绽放的樱花,被风吹散,非常轻,随着飞扬回旋,在空中聚散离合后,细嫩的花瓣落在地面,仿佛下了一场花雨。
在这块土地,澄净的蓝天,温柔的风,都让心变得很柔软和安宁,城市的浮华和狂躁在我心里隐退,与我隔着一条小河,隔岸观望,互不干扰。
广场上一个中年男子在为他的妻子用数码相机拍照,女子穿着白色的牛仔裤粉色如桃花的羊毛衫,男子双腿蹲下态度认真而仔细,这比拍任何美丽的风景更有温度与感情。拍完后,两夫妻紧挨着彼此查看刚拍的照片,面露微小幸福笑容。
离开成都前,一位朋友说,记得在朋友圈发消息,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但我还是未在朋友圈发放任何信息透露一丝行程痕迹。
我们可否真正地脱离俗世,让自身独立于大地?
只要我们需要吃喝拉撒睡,便会染上俗世的烟火气息。除非死去。我们无法逃脱,只能接受,只能接纳,只能融入。
05 古城
Z,前天深夜十点多,从三义机场出来,朔风吹拂,顺手打上了去丽江古城的大巴车,车在黑夜中中速行驶,车内被白炽日光灯照得明亮,远处可见零星灯火闪烁如星点。
到站后又从路边拦到一辆出租车,委托司机把我送到大研古城附近客栈多的地方,十一点多找到了一家住宿的客栈。
价格有点小贵,不过里面设置和环境让我惊喜。空间还算比较阔大,床前摆放一个巨大的液晶电视机,头顶灯很有艺术性,还有茶具放置其中,只是床罩和床被是老旧红色,显得有点老气横秋。卫生间有洁白如玉的浴盆,打满了水,让全身浸泡在净水当中,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与水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查看了一些信息,凌晨三点躺在床上,柔软舒适,万物寂然,很快入睡。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强烈的日光明晃晃照射进内,从窗外一望,澄净的蓝天,几朵漂浮的云朵。身边的一些朋友经常把丽江跟大理混淆,但丽江是丽江,大理是大理。我更爱大理。但丽江比大理有名,大理是隐居安宁之地,而丽江的招牌是艳遇,每个人都需要艳遇,人之常情。
形形色色的酒吧开在每一条巷弄中,夜幕四合后,嘈杂喧闹的流行音乐响起。蜿蜒曲折的狭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铺。冰激凌店,咖啡店,民族特色装饰,小吃店,工艺品,银器店,琥珀佛珠店,饭店……
晚上温度骤降,夜风清冷,把中山装外套的扣子扣紧,赶去91号bar,街道两旁杨柳的纤细枝条纵横交错,随风舞动。 街道纵横,密聚的房舍,看起来都像玩具。 路上行人壅塞,人与人彼此挤压不快乐,挤在人群里如小鱼般游曳穿梭。早上醒来,室内依旧昏暗,误以为还很早,打开手机,显示已经八点多,走出客栈路面湿漉,乌云大片遮蔽了天空,光线暗淡下来,有清凉雨丝飘落。
今日辗转到束河古镇。大研的喧闹,束河的如处深闺的处子般的娴静,鲜明的对比。束河各种费用比大研相对低了许多。
除却这一片土地外,我不觉得旅游景点与旅游景点之间的区别是什么。途中,携带了喜爱的几本书,喂养精神粮食。
我想写作还有一个缘由,是想对美有一种明晰的感受,而不仅仅只是到了一个景点后只能发出“啊,真美!”的赞叹。
Z,我说旅行啊,唯有染上精神与艺术的气息才有颜色。
06 艺术家
Z,任何一种艺术变为一定的商业价值是另外一条道路了,或者对有些人而言根本成为不了一条路。
今天终于正式出发来越南。飞机飞向天空时倾斜,看到地面房舍道路也倾斜一般。去越南的绝大多数都是去旅游的中老年人,我坐在座位中间,左右两边是超过六十岁的一男一女。我夹在中间,如一只小幼崽,显得特立独行。
周志宏的《绿水孤云》我用平板听了一整个航程。Z,我一路都在看一本《写给青年艺术家的信》,里面比较喜欢的一段话忍不住想与你分享,
如果你要做一个艺术家,那么,答应我,永远不可以腐朽衰老,你要一直那么年轻,不论你几岁,不论你可能有多少职位与薪资,你生命里有真正的追求,就大胆地出走。
真正的艺术家不会把自己置放在安逸、有保障的固定生活里。你要大胆飞出去,飞向广阔的世界。
日复一日的原地踏步,只会增加生活的腐烂萎缩。只有不断出走,不断重新出发,才能保有活泼、健康而年轻的生命力,你也才能感受到真正创造的快乐,感受到真正的美。
又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段话:要真正做一个画家或搞艺术,不能一辈子平平坦坦,这样会少有灵感。痛苦的时候人的灵感会迸发。没有困境的逼迫,斗志达不到一种境界。
傍晚七点多,太阳已隐蔽在云朵后方,不像在丽江,太阳如一个顽皮的孩子,玩到九点多精疲力尽后才肯消停下来休息会儿。
庞大厚重的机体悠悠缓缓地降落在河内的机场,持续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机舱内广播开始响起,提醒外面的温度是27摄氏度,真是一个溽热的地带。
07 河内
Z,我在河内的老城区,你想象不到这里的摩托车疯狂到什么样的程度,走在街道上,数以万计的横冲直撞的摩托车如一群失控的西班牙斗牛,无视所有的红绿灯、人群、汽车,它们身形轻巧利索地穿行在各个角落,喇叭声引擎声轰隆隆不绝于耳。
我一个人出行,街道如迷宫般错综复杂,法式殖民地公寓楼破落的墙壁被风雨洗刷褪掉了的墨绿和淡黄色,街道上灰尘弥漫,路旁的树木枝干粗壮高大树叶茂密青翠,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有各种带着斗笠挑着藤筐兜售水果的中年妇女,她们脸色黝黑眼神明亮。走过拐角,一群欧美男人,坐在一起喝着啤酒聊着天。
摊贩在街道两旁,使路面变窄,各种廉价衣物店、旅行社、饭店、网吧、生活用品店、小超市等令我有走在故乡同样破败的小镇的错觉。
Z,我在街道肆意乱走,不说话不搭讪,也不需要做什么事情。我就这样可以走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前段时间,我陷入到了一种巨大的绝望和悲伤当中,走在路上、吃着吃着饭、和别人聊着聊着天,都莫名其妙地突然想掉眼泪,那是一种心脏肠胃被绞汁机搅碎的疼痛,一种被烈焰灼伤的疼痛。
我不想打电话,不想与任何人交流。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陷入到了一种无谓的虚无。晚上经常无法入睡,却累得脑部疼痛晕眩,感觉到空气窒闷,呼吸不畅。那种感受实在太折磨人。你应该理解这种疼痛。
世界上所有的人,即使分布在不同的纬度和经度,痛苦的根源没有区别。最终需要面对的,是来自生命本身真实而无解的苦痛。
前几天,我尝试着去寻找这种疼痛的根源,一步一步冥想追溯,竟真的寻找到了它的根源。
可是,即便我知道了它的来源,我依旧没法去直面它,抑或去根除它,如同一个无法治愈的疾病,只能眼睁睁地看病毒扩散,撕碎、撕裂皮肉骨骼,唯待时间是否可以疗愈。
《僧侣与哲学家》说到了痛苦的这一段,
对一个修行者来讲,生命的每一刻都是珍贵的。为什么呢?因为可以利用每一刻所发生的事来让自己进步,走向证悟。即使要面对极端的生理痛苦,也可以是思考事物究竟本性的好机会。因为在那个痛本身的底层中,心的本性,也就是清晰的觉察性与平和性还是完好的,心的本性不被喜悦和痛苦所影响。所以如果一个人意志力极强,在他心灵修持中非常稳定,都可以利用最激烈的苦痛来进步,走向证悟。
Z,难道真的只有经历过最深沉的绝望才能看到希望么?正如,乌云过后,真的会有阳光等着吗。
08 信仰
接近傍晚时分,请求酒店店员帮我叫上了一辆出租车,从酒店来到圣约瑟夫大教堂。
我在旅途大部分的时间要么窝在酒店,要么待在咖啡馆,安静地读书休息。好像走了这么远的路,只是为了获取某一刻的寂寞内心。
圣约瑟夫大教堂高大直耸天际,只是外观显得有点陈旧,貌似被大火焚烧过后的煤迹斑斑,保存了原始风格,未经太多翻修。
教堂内部墙壁白净如他们穿在身上的白色衬衣,内部装潢与巴黎圣母院十分相象,空旷高耸,有金铜装帧的装饰画贴在左右两侧,精密繁复的主坛,色彩斑斓的彩色玻璃窗,方形的塔楼,七花电灯拉着又长又细的线吊在半空发出金黄迷离的光线。
Z,我到的时间恰好是弥撒举行过程中,弥撒是天主教的宗教仪式。弥撒圣祭是天主教最崇高之祭礼,耶稣基督的圣体圣血在祭坛上经由祝圣而成为真正的祭祀,乃十字架祭祀的重演,是天主教纪念耶稣牺牲的宗教仪式。
我长久地坐在烤漆实木凳子上,目睹这一场庄严而神圣的仪式,大多是头发斑白的耄耋之年的老人坐在前部,偶有一个壮年或少年夹杂其中, 越南语声音清脆温柔,跟泰语有点像。他们时而念诵时而起身歌唱,偶尔停顿,刹那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外部孩子们的嬉戏声和摩托车的喇叭声,仿佛是内心的宁静。这样的静,仿佛一点声音也没有。如同万籁俱寂,可以获得自由。
我不知道他们仪式的意义是什么,也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可是我却鼻根酸涩,热泪涌动。这眼泪我分辨不出情绪。仪式结束后,人群纷纷离散,后面一个中年越南妇女询问我是基督教徒吗?
我说不是。
那我的信仰是什么?活到现在,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信仰是什么。也未曾思考过自己的信仰是什么。
只是我对这个世界有强烈的自我看法,和拥有明确的自己独立的思考和性格,尽量不受他人干扰。
走出教堂,昏黄灯火恍惚不定,圣约瑟夫大教堂在青灰色的天际下显得肃静而庄重。旁边一个妇女挑着炸得金黄的糯米小吃,我掏出一张越南币,买了两串,随即上车离开了教堂。
09 理发
Z,越往南走,天气越来越热,这是赤道以北纬度为10度的会安。
从早上七点多,太阳便开始一整天辛勤的工作,火热的阳光透过未拉上窗帘的落地窗照入进室内,室内温度急骤提升。
未敢出门, 整个城市咳嗽着,喘息着,带着发酵了的废气和臭汗,热到连呼出的空气都是蒸汽一样,所有的人被放在大烤炉里被太阳炙烤,皮肤腋窝渗透密匝匝的汗,植被花草都被烤得焉焉的。
照了一下洁净发亮的梳妆境,头发浓密而黝黑,恰好去吃午饭时路过一家理发店。决定把头发剪短。我喜欢把头发剪得短短的,显得干练与精神。不需花很多时间护理。
理发店前摆放了一台劣质音响,放着越南忧怨的情歌。可是我竟然觉得很动听,而国内在大街是轮番放奏的是《小苹果》《最炫民族风》或者流行粗俗悲伤的网络歌曲,我在想,若国外的人听到这些音乐会不会以为这就是中国音乐的全部。而他们可知中国有葫芦、陶、阮、古筝、箫、古琴、京剧等,流转千年不倒的音乐形式。正如此时我听到的越南歌曲,我也会不会以为这就是越南音乐的全部?
店员和理发师正靠在座椅上闭目休息,见我在门口犹豫徘徊,匆忙起身拉开玻璃转门,瞬地精神抖擞招呼我这位外国顾客。理发店逼仄而狭窄,仅有三个理发座椅和贴在墙角的洗发躺椅。两位年轻小伙加一位壮年男士。
我一坐到镜子前壮年男士便开始修剪我的头发,认真而熟练地操作手里的剃发器,我眼睁睁看着一捋一捋黑色细密发亮的发丝从头上掉落下来。
理发师随后让我躺下,用剃须刀小心地把我整个脸上的一发一丝替得干干净净,下巴的胡茬胡须也一根不留,连我浓烈的眉毛都帮我修理了一下。剃须刀亮闪闪地,若一刀割在我的喉颈上,我怕瞬间也没命了吧,或许只要轻轻在我面色姣好的脸上划上一刀,也毁容了吧。我害怕这锋利的刀刃,只好紧紧闭着眼睛,像怕打针一样。
理发师又在我脸上抹上清香柔滑的乳膏,均匀地抹平,敷上一张白色面膜,好像一张极为直白的面具。
小店员在旁侧用棉签清理耳孔里的脏物,骚痒而舒适。我慵懒悠闲地躺在背椅上,享受如皇帝般的尊贵待遇。
面膜贴在脸上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又吩咐我躺在洗发椅上,理发店老板娘用细嫩而柔软的手指慢慢地清洗我的面部,如此直接的肉体接触令我下体也骚动。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看了看镜子中干脆利郎的短发很是满意。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容,皮肤光滑如凝固的油脂。收取费用兑换成人民币不到40元。
想起国内的理发店大多开成了连锁,简化了所有流程,匆匆洗完头发剪发便了事,如同餐厅快速出盘的菜肴。没有了感情与用心对待的菜品如同嚼蜡,只有品尝到损害身体健康的各类佐料。且一进门便急着推销会员卡、套餐类的产品,我不怪他们,毕竟命运的爪牙之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狼狈和无助。
Z,都是为了生存罢了,只是能否有更温和的形式。
10 会安
电光不停闪烁,却未听到一丝雷鸣,大风,吹荡起女生裙子的下摆飞舞。彩色旗带,在风中抖颤不止。更晚一些,风加剧,粗壮牢固的大树都被刮得像倾倒了,高处的一棵竹子晃动仿佛狮子全身的毛发在抖擞。
Z,这是最后一个晚上待在会安,我长时间地坐在一条锈迹斑斑的长铁椅上。我想我是街道边大树上挂着的一盏纸质红灯笼,看着摩肩擦踵的拥挤人群,看到骑着小小自行车的越南少女,看到华美落日的霞金万片,直到看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我目睹着一场浩大的洗劫,天际从白,变青灰,变深,变黑,高挂的路灯逐盏亮起。
Z,我白天在这些大街小巷间漫步穿梭,反反复复地把自己迷失在巷弄里,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我竟然来到了这里。于这个小镇,我仅仅只是一个匆忙过客,于世间,我也只是一个过客。转瞬即逝而已。
今早客栈提供的早餐,单独给个人上了一大盘水果拼盘,健硕的芒果,红彤彤的西瓜,饱满的橙子,甘甜的橘子。中午回客栈的时候,前台接待员又给我一杯特意冰冻在冰箱里的鲜榨水果汁。点滴累积的感动,唏嘘不已。
我想我是着迷会安的,我着迷那些树叶青翠枝干粗壮的大树,仿佛我与它们呼吸的节奏同步。 我流连在那些粉漆剥落的墙壁和法式殖民地式样的建筑房屋里,因我知道它是有温度的,有底蕴的,有历史的。
我听着一首胡德夫的《牛背山上的小孩》,歌词说,山是浮云,草原是风。我眼泪婆娑不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如实,完整地接纳这个世界吗?承认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皆正常,接受它?还是我心中本身拥有巨大的悲悯?昨天晚上在湖边吃饭,对岸灯火阑珊,河水泛起清波, 一片明煌煌的烛光,在阒静的河面上缓缓流去,大河映照着灯的波光。我与来自北京的一对来越南旅游的情侣闲聊,他们告诉我他们几年前开始每年约定要一起去一个国家,他们说到泰国眼里放出矍铄的光。
今天中午在咖啡馆看书,突然来了来自荷兰的一家三口,优雅礼帽地询问我邻座是否可以落座。随后热火朝天地聊着,还热情地给我推荐欧洲这个时节有哪些风景如画的国家和注意事项。告诉了我预定便宜机票的网站。还说如果我去荷兰,定和他们联系。
11 胡志明
神秘的Z,昨天一整天吃的都是面,早餐是西红柿蛋汤面,中餐是香菇凉拌面,晚餐是牛肉炒面。可是我想吃炒菜加香喷喷的米饭,但是越南找不到合适的炒菜餐厅。他们喜欢吃米粉,配上汤,汤里面会加上糖、醋、还会拧干柑橘的果汁加到汤里,我也无法具体描绘它是什么样的滋味。总之吃得我面目狰狞。能够吃一顿不加其他佐料面都是一件难得的事。
因越南的火车慢到你没法想象,时间不够,只好在中午的时分搭飞机从会安来到胡志明,也就是西贡。下午到达旅馆后又休息了一下,不小心睡的时间过长,睡醒后接近傍晚,脑袋昏昏沉沉,仿佛生锈了的刀子,迟钝,转动速度放慢。
晚上完成一篇文章。未吃晚饭, 十一点多, 饿得肚子有点难受,走下旋转阶梯,旅馆已经锁门,老板帮我打开门。街道摩托车的声音依旧在咆哮,霓虹灯火跳跃,找到附近的一家餐馆,三三两两的鬼老聚集在一起喝啤酒。
由于白天睡得有点多,一整晚没能好好入睡,早上起来的时候脑袋疼痛,鼻子堵塞,天气热得受不了,应该是中暑或者感冒的症状,很难受。这两天的睡眠极不稳固,早餐的食物也没有太多食欲,吃得不多。
上午去胡志明博物馆待了一段时间,听说今天是世界读书日,我在二楼摇晃的吊扇下拿着平板读鲁迅, 我还是很欣赏鲁迅的文字,不晦涩,表达却蕴藏深意。也再次阅读了一遍《1980年代的爱情》。
中午困倦得甚,却又无法入眠。于一家咖啡馆落座读书,咖啡苦得厉害。
下午下起了清凉的细雨,抵消了一点炙热,天空如倒掉的墨水瓶,一块白,一块灰,一块黑。层云如海。浩浩荡荡。
去到中央邮局。中央邮局是由埃菲尔铁塔的设计者设计的,外部像古老干净的火车站,墙壁是明亮的淡黄色。有新婚夫妇在前面的广场拍照,男子头发打着蜡,梳着精致的中分,女子着一袭白色婚纱,面露微小幸福。内部宽阔的大厅两侧是业务办理柜台,中部由外到内依次是环形长椅、纪念品柜台和长写字桌,胡志明在大厅尽头慈祥地俯视着 人群如帜,密密麻麻的外国游客,他们在大厅里拍照、发呆或是拿着一大叠明信片奋笔疾书。
我给一个美国的朋友和一个北京的朋友选了几张明信片。
一张市井生活摊贩卖蔬菜水果照。各种各样新鲜美味的蔬菜红萝卜,大葱,灯笼辣椒,包菜,生菜,空心菜。榴莲、火龙果、还有芒果、木瓜,大树菠萝和南美番荔。
一张越南女子穿“奥黛”的照片。“奥黛”是越南女子的国服,极具美感。类似于中国旗袍的越南的传统服装。通常使用丝绸等软性布料,上衣是一件长衫,类似中国旗袍,胸袖剪裁非常合身,突显女性玲珑有致的曲线,而两侧开高叉至腰部,走路时前后两片裙摆随风飘逸,下半身配上一条喇叭筒的长裤。
回到西贡河边,坐在石凳子上,听着音乐,面对空茫海天,有一对男女在隔壁旁若无人的热吻。貌似想了许多事,却又什么也没想。
12 人文
白日一整个下午待在一家宽敞的咖啡馆看书,有顾客来了,又有顾客走了。店员异样瞅着我,好似我耽误他家的生计吧。空气如同燥热夏日里没有空调的火车箱窒闷难以呼吸。一直待到傍晚夜色四合才在拥堵寥落的街道边搭乘一辆接驳车去到机场,一路逼问司机是否安全,唯恐担心路上会遭受劫匪抢掉自己的行李箱和背包。
刚到柬埔寨那日,委托出租车司机将我送往我在《孤独星球》上找到的一家看起来还不差的旅馆,不料司机师傅却说,旅舍所在的那个区域比较偏僻,常出死人事件,我惊惶起来,吓得毛骨悚然,如芒刺在背。仿佛车内后座即会有陌生蒙面人掏出尖锐的刀子抵住我的背喝令喊,掏出全部家当来。又从《孤独星球》当中提前了解到,柬埔寨有出现摩托车抢劫案,想想也挺惊悚的。
尼泊尔地震的消息吓坏了所有人,消息铺天盖地,瞬间覆盖到全球,尼泊尔与中国接壤,大量中国游客也陷在其内,加德满都市中心的大量宏伟壮丽的建筑和普通百姓寓居的房屋轰然倒塌, 地面破裂, 损失惨重。我去年十二月初到的那,它带给我很美好的记忆。之前想着哪段时间有空,还想再回一次尼泊尔。
这是一个宗教信仰极其浓厚的国度,人民善良单纯,安闲度日,几年前自家国土的地震都是毁灭般的灾难,更不必说对于目前的尼泊尔,不知是否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我唯有念诵保佑别无他法,内心一片戚然。未知还在那里的导游和朋友是否安然无恙。
有朋友微信询问,是否还好。我自己已经被吓哭了。为那么多无辜善良的人们,为自己接下来旅程的安全与否。
我最担心的是苦心孤诣给你写完的信还未发送给你,如若命丧黄泉,而你不知,那也怪可惜的。
深夜站在机场内部,看到空阔的停机坪,几辆巨大的飞机停伫,远处是漫无边际的黑夜,路灯发出橙黄色的光芒如嫩手般温柔抚摸着大地,数只小虫围绕着灯具乱飞。
从siem reap 到曼谷,从曼谷到仰光的飞机票费用都还挺实惠的,一个大巴车的价格。飞机票一个小时后安稳地停靠在更为耀眼夺目的曼谷机场。办理繁琐的落地签手续,兑换泰国纸币,走出机场,找到出租车站,到达提前找好的干净旅馆。
放下行李,拉开窗帘,望了望外面的夜色和房屋,绚丽的高楼大厦,巨幅的电子显示屏轮番播放商业广告,巨大的海报上面印有精致到无懈可击的人物形象,恩,让我误以为回到了国内,忍不住想说一句,中国,我回来了。
世界上那么多的国家,都急于脱离贫困而摒弃人文风土,一味地追求现代化和科技化,该是多么透骨的悲凉。
13 日出
仰光去蒲甘的飞机小巧玲珑般的。实在困倦劳累,一路睡到飞机降落。
来到新蒲甘的一家旅社,甚是欢喜。好歹几天了终于能有个像样子的住处了。旅社面积宽阔,所有住宿房子皆只有一层楼。中央摆着数排木质餐桌,房子一栋一栋围绕着,众生树木花草种于其内,还有一条汨汨流淌的小溪,尽管水质幽绿并不清澈。
房间外部灰色石块砌成,细密方形瓦楞上有少量枯枝败叶,门前一把竹制躺椅。房间内部装饰古朴,空间宽敞,两扇灰色石沿垂着纹有细密图纹的卡其色窗帘。两张木床中央配备了一张梳妆台。价格实惠。
脑袋如污水般浑浊,混淆了大量沙子泥土。打开淋雨器洒出冷水冲了下凉,直接躺在床上睡眠至午时,进了些许食物后接着躺在床上直至傍晚。 夏阳灼灼,蝉鸣乱耳。从来没有这么累过,醒后依旧昏昏沉沉。
翌日去看日出。还是天黑一片,等待出租车司机前来接。我佩服许多欧美男女租借摩托车自行前往。
到达帕塔达佛塔,此处被称为缅甸观赏日出的最佳场所,缅甸所有庙宇皆要求脱掉鞋子赤脚踏入,佛塔石阶稍高,扶着生锈铁拦战战兢兢爬至顶部。
坐于一块凹凸石头上,静候佳景。我有很久很久没有认真观赏过一次精美绝伦的日出日落了,好像工作的忙乱容易让人忽略身旁所有的美丽细节。
青灰色的天际上一片绯红,天上火烧的颜色面积越来越广,越来越浓,太阳如羞怯的小家碧玉,它推拒,惶恐,退缩,逃避,抖成一团……最终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终于露出它红嗒嗒的小脸来。
猩红的栀子开花般的颜色,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间。刚出的太阳照在四近的地方。太阳附近的气体也被染成了一篇淡黄色的光彩,成烟火状。随后流云有石榴子一般鲜红。
一眼望去,众多庙宇淡红色的圆锥形尖顶轮廓在日照下渐渐清晰,在太阳温暖的光线下显得端庄而素雅。
天地此刻在我心中如此静穆。定格成一张静止的图片。我拍了两张照片,咔嚓一声,及时发送给了许久未曾联系见面的友人。
下午坐于《孤独星球》上推荐的一家花园餐厅, 各种绿色植物异样丰饶。花纹繁密的桌布,旁侧两欧美女子相对饮食谈天,我吃了一份素菜炒面,加一杯加冰的西瓜汁。然后阅览书籍,消磨几小时光阴,直至暮色苍茫,直至天色渐浓,直至人烟稀疏,直至我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瘦削苍白的脸孔,于是打车回到了旅社。
14 巴黎
别和我谈爱情,来,我们谈谈巴黎,
我们眼里巴黎的毫厘。
那儿的裂缝贯穿整个屋顶
酒店的墙壁像被剥了层皮
可我在巴黎,和你。
——题记
时间倒也过得迅疾,读了会儿书,甚是困倦劳顿,摊开薄毯子裹紧身子,一觉睡了五六个时辰,醒来时接近到达比利时。
转机到从比利时去往法国的航班,只需一个小时。
出境时检察官问,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
为了工作?
不是,只是旅游。
回国的车票已经买好,用手机展示给他。顺利通过了出境口。
飞机到达巴黎后,去取行李。用眼睛扫视了一圈巴黎的戴高乐国际机场,保留着中世纪风格的建筑。
走出机场,初访这个陌生的城市,肤色语言迥异的国度,有种惘然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手机耗尽了电源,拿着《孤独星球》搜查,却未知自己该去往那个旅馆,的士费用昂贵得离谱以至不敢打的,也不知该怎么乘车去巴黎市中心,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雪上加霜的是Visa国际信用卡已欠费只携带了为数不多的现金。
而后,怎么搭地铁,怎么去机场,怎么去火车上到另外一个欧洲国家,一概不清楚。
只是,就这么来了。
在北京,一个挚友问我,你怕吗,一个人独自在外地?
我回答,我怕,我当然怕。何况听说欧洲小偷、抢劫的事发生得多,许久之前别人就告诉我欧洲的一些危险状况了。如果我遭遇背包行李被抢,或者没有那么惨重即便是钱包被偷,我又该如何面对这种窘况?只是,去往那里,是我的一个心结,我该抵达那里,才能了结它才能放下它。
在旁边问一个黑人,知道了坐哪趟大巴车去往巴黎市中心。需在自动买票机购票,得用硬币或者信用卡,幸好恰好碰上两个中国人,帮我买了一张车票。
法国很少的人讲英语,交流不是很顺畅。
这是一个疯狂的大洲,消费极度恐怖,大多消费至少是国内的四倍以上,住宿的旅馆是我找得到最实惠的普通单人间,60欧币,近500人民币。从终点站下车打了出租车抵达所找的旅馆,不到5分钟的车程,耗费了10欧币近100人民币。
在东南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富豪,记得在缅甸的内比都时,花了三百多元住了一个建在山坡上的四星级以上的酒店。而在欧洲,我仿佛成了乞丐。终于明白其他国家能见到的东南亚人如此稀少,见到的欧美人如此繁多。
我离故国从未如此远,一个人漫步在宽阔沥青的街道上,巴黎的街道干净而规矩,楼房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建筑楼房极少超过六层楼的,墙壁被漫漶和侵蚀有许多小洞,有青苔生长在墙壁上。几只贪玩的灰色鸽子在天空追来追去。夕阳西下的时候,柔和的阳光在街面上抹出金黄的亮色,像一幅后现代的图画。
我站在华灯初上的某处街道旁,为数不多的几株高大的法国梧桐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穿着黑色或灰色的欧洲男女走过,他们的穿着显得庄严而优雅。也有多数女子叼了一根烟匆匆走过,风衣随风飘起。
想起舒国治的一句,
我抬头仰望天空,突然间,这种向晚不晚、最难将息的青灰色调,闻得到一种既亲切却又遥远得愁伤,这种愁伤仿佛来自三十年前或五百年前曾在这里住过之人的心底深处。
15 艺术
破晓时分。曙色初动。巴黎的小街,大理石路面,天色徐徐转为青白, 店户人家停在清早的静谧中,仅有几家咖啡馆开门,清洁工人在洒水清洗街道。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和凯旋门姿色还是太过平庸,当我走到埃菲尔铁塔仰望其生锈的铁面时,只觉得是一座普通的高大建筑。
边上即是发黄的塞纳河,河水急流湍进,努力地向下游奔跑着。塞纳河蜿蜒贯穿城市,将大巴黎一分为左右两岸。
不过巴黎竟然有卢浮宫,足以令本平庸的巴黎身价倍增,令众人倾心。几百年的艺术作品集中在此处供世人观赏悦目。
游客还是繁多了。
琳琅满目的被装裱挂在墙上的油画,栩栩如生的绘画出中世纪的日常生活迹象,惊叹如此高超的技术,可以画得如此逼真。
这些艺术家他们用一副一副作品来与这个世界进行永久的关联,此后几百年都会有人记得这个名字,我时常想,我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能够让别人记住我。
我看过很多风景和画作,它们很美,却并不打动人心。如同一个长得好看精致的女子或男子,你很喜欢Ta,却并不爱Ta。作品里,唯有故事才能动人,唯有打动你的故事才会令你心生爱恋之心。
《蒙娜丽莎》是熠熠生辉的大明星。人人都爱看大明星,即使并不为心中真正所热爱。我挤在人潮如织的人群里,只是为了贪看一眼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真迹。
那个年代出了大批的传奇的画家和雕像家,如今再难出一个这样的人才了。每个特定的时代会出特定的人才,正如中国再难出一个如蜚声文坛的诗人和词人。
我喜爱巴黎,尽管这里的一瓶可乐需要花费三十元人民币,但这里有我深爱的毕加索。一个从西班牙流浪至此的抽象画画家。那个精瘦矮小眼神矍铄的男人,铭刻在我脑海中的永远是叼着水管烟筒执着画笔在宣纸上画画的形象。
毕加索大部分的杰作皆从这里产生。
他的一生性格古怪,情人众多,也许他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子,也许每一个和他在一起的女子他都曾深爱过。
但众说纷纭,他成了一个薄情寡义之人。我倒理解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所需承受的巨大的心灵拷问与精神压力。所以,我也理解海子、北岛、夏目漱石、太宰治等的自戕行为……
满怀期待的寻访毕加索博物馆,只是当我拿着地图花费了近一个小时,在迷宫般错乱的街道狭窄偏僻的旮旯角落寻觅到毕加索博物馆时,深绿色的大门紧锁,让我遗憾。
我以为人与人之间会不一样,不过令我失望的是其实都一样,尽是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生活。
仅有个别人特立独行,却遭受到世间太多的诽语。
近几年,我一直在探索自己生命的走向。人的一辈子真的太短了,想起人终生花费大半的时间为了活着去重复没有进步的麻木地劳作与工作,未去追求人的精神和心灵的成长,想起挺悲凄的。
我一直想走出尘世的浮华与繁琐去追逐精神的道路,只是想让自己空虚的灵魂能够有点样子。
人活一世,太过短暂。
有人说,就这样活。
但我不愿意,于是得付出代价,本该承受的代价。
16 火车站
这里夏季的白日长得奢侈。天色向晚延至夜里九十点钟,充足的时间享受日光浴……
不知为何,这两天醒的都很早。
初夏的巴黎,还笼罩在严冬般,如残留的虾兵蟹将在抵抗溽暑的到来。清晨进地铁站口,灌进巨大的冷风,吹得人如薄叶般颤抖,地铁站黯淡、潮湿、脏乱、落魄、老旧……地铁线路交织繁密如蜘蛛网,幸好上车后才几站便直达自己所要抵达的巴黎北站。否则标语站牌皆是法文我该怎么找路。
火车站摩肩擦踵的人群,杂乱无章的店铺,延伸至天边的生锈铁轨线,边上杂草丛生,瘦小贫瘠的车站显得孤苦伶仃。
突然忆起巴西电影《中央车站》的画面。
老女人朵拉在里约热内卢的破落的中央车站摆着一张破旧木桌,鼻梁上架着一付眼镜,装模作样的让自己显出一幅善良的样子,利用自己一点学识和文化假装给穷苦人家写信,一封信一块钱,她认为重要的信就寄,其他的信则统统扔掉,都是在社会底层竭力挣扎的人士。有失恋的人,有单身母亲,有瘸腿的老人……
从巴黎到阿姆斯特丹的列车上,透过玻璃窗凝视列车拂过的不断变化的风景,天鹅绒般墨绿色的田野,大片密密麻麻细小的黄灿灿的低矮花草。
白云胖乎乎的飘在空中露出的一副憨态可鞠状,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它的脸。云朵压着地面缓缓移动,仿佛触手可及。忽而又阴云密布,天色暗淡。
眺望天空的变化无常,想起村上春树说过,一直持续的状态并不等于常态,生活在这个世上的万物总有一天都会消逝,所有的事物都将马不停蹄地持续变换。没有永远的安定,也没有不变不灭的事物最能让人依赖。
其实我已经知道这一生所要的是什么了,剩下要做的就是踏在路上,结果不重要,一路体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接受一切无常,如云朵般有黑有灰有白有红,便是人生。
我最欣悦的是一个人还能有时间被困在一辆身子细小瘦长的空间里,手机失去信号或电源耗尽,在这漫长无边的时间里,你唯有读书来消磨百无聊赖的时光。每一个车程,我都可以读完一两本书,读得认真而专注。
17 病态阿姆斯特丹
黄碧云说,“闻说阿姆斯特丹是没有夜生活的:天还未黑,街上已寂寂无人。只有酒吧与性商店的霓虹灯亮起。现世的堕落,与十七世纪繁盛而起的红砖建筑,竟然也保持奇异的和谐。有人说,阿姆斯特丹是欧洲最病态最颓废的城市。恐怕它的魅力也在于此。”
这是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小镇。
河流众多,纵横交错,围绕着河水而建造的城市。
这是一个袖珍小城市。
尽管它是荷兰的首都,仅有的一个火车站跟市中心毗邻在一块儿。所有博物馆皆可步行抵达。所有的房屋建筑都建得低矮,没有高耸的楼宇没有暗黑透光的镜子,暗红色或褐色的笃实城墙,在任意角落可以眺望整片天空,好像整个城市都在自己的掌纳中般。
这是一个空气清新如洗干净清透的城市。
靠北临海从而大风荡漾。街道整饬净丽,在街边走着,响起一连串的叮当铃声,大多数的人习惯开自行车,保持着健康和节约资源的优良习惯,连带着街道都显得宽阔空旷。
这是一个枯死花瓣乱飞的小城。
街道两旁,河流两岸,种植的大多是一种类型的树,树干高耸,枝多叶细,树叶在明亮的光线中招摇,风声入耳。枝条上开满了簇簇饱满花朵,这个季节花朵接近颓败,琨黄的花瓣被风一吹,一瓣一瓣地分散开掉落下来,花瓣在风中卷起飞舞,如蝴蝶纷飞……
这也是一个疯狂的城市。
风枝招展的妓女穿着暴露的衣物站在红灯区的路边用柔情似水的眼神,风情万种的红唇,性感纤魅的身材勾引着路人旅人的目光。
一个普通的青年旅舍或咖啡馆,数人集聚一起,用打火机点燃大麻,一男子深深吸一口把烟雾吐到对坐女子的鼻孔。
荷兰的人真幸福啊,贪享了这种人间绝佳之地,令众人艳羡。
弄得我都想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傍晚的阿姆斯特丹有点清冷凛冽, 冷风疾驰,已把空中的白云吹净。天空一片清朗,由下午的蔚蓝明朗转呈青灰色。孤独的鸽子在苍穹之上久久盘旋。
我单穿了一件T_shirt和白衬衫,下身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带着青色胡须的瘦削下巴,背着一个橄榄绿双肩包宛如一个孤独的上学少年,独自在街上慢悠悠的逡巡,冻得嘶嘶吸气。
落日的余晖中, 这个偏远的小镇,它显得安详,显得闃静,温柔得同一位慈言善目的老人的微笑。待到夕阳接近熄灭,高大的树木随着暮色也开始沉寂下去,令我又想起你的脸。
18
清早一起床,在第四层楼的房间,便透过玻璃看到外面干净无云的蔚蓝天空。临近窗子的繁茂葱翠的树木在风中轻轻摇曳,温暖的阳光泼在树木身上,我这样的晴空去看你,飞跃了上万公里的疆土去看你,跨过众多汹涌大海、莽莽山脉、奢华城市、落魄村庄、 起伏丘陵、漫天田野,去看你,心情忐忑不知所措得如同去见一个心爱之人。
我们在世界纷呈繁华的文艺史中,渺小轻浮得几近没有了重量。
我知识太浅薄,少年时从历史书和某些作家的书中结识到你,那时懵懂的我还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你,赞颂你,爱你到热泪盈眶。直到某一天见证了你的多幅被伪劣的画作,我才认识到你的伟大之处,我坐在时间的彼岸,观望你,却再也无法触碰到你。
走进博物馆,你巨幅的覆盖整块青灰色墙壁的肖像夺人眼眶,你如向日葵般的金黄头发和眉毛,你如火焰般的络腮胡子,你如大海般的宝蓝色眼珠,你如泥土般的朴实脸庞。
我站在一幅一幅画作前,惊诧得不知所言竟不能呼吸。那些超脱于尘世俗艳的色彩的搭配,颜料的使用,那种独特的视角,你用你强大敏锐的感知来对这个世界对你心中的美好进行描绘。让我们看到了一副画当中的喜怒哀乐,看到了邑郁,明媚,灿烂,辉煌,温暖……
我瞑目,却好像看到你架着支架,用画笔对着一处明媚的风景在作画,听到画笔抹过纸上的沙沙声响。
别人说你生来孤独彷徨,但我不这样认为。一个与艺术相伴人是不会感觉到孤独的,因为他们头顶璀璨星空,脚踏厚实大地,他们拥抱整个浩瀚宇宙,拥有整个无垠世界,可以与神对话。他们可以在风里永生。
二十几岁的你,居然没有安身之所,背着简单的行囊,流浪到各个国家。你可曾坐在街头,用深黑郁热的大眼睛看街头瘦瘦的卖艺人,洗衣坊里皮包骨的女工,高高的颧骨,脸上透着冷青的蓝光。
几十年后年轻的毕加索充满自信地走在起伏不平的矮丘的山路小道上,他站在世纪初的船头,眺望一百年波澜壮阔的未来,信心十足说:“城市,早安,我来了!”
而现实是多么残酷,你在物质的世界终生穷苦潦倒,因你大量画作无人问津,生平竟然只卖出过一幅作品。你过世后你的作品才开始被世人所知,开始价值连城。
是不是所有当下流行的艺术都是短暂的,而伟大的艺术只有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才能发现其伟大之处?
你那么欣赏倾慕画家高更,邀请他来你的小巢同住一起创作。我甚至可以看到你的那种欣喜若狂的表情和发亮的眼睛,忘乎所以地在房里来回踱步期待他的到来。对于我敬重的艺术家,我也多希望能与他们共同对话深入交流啊,那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对接。
只是性格与画风的差异,是的两个杰出的你们彼此撕裂摧毁。与高更的一次激烈吵架后,你用剪刀把一只耳朵割裂下来。浓稠的石榴般触目的鲜血从你的耳朵淋漓地留下来,流满你的整张侧脸。可你竟然拿着剪下来的耳朵,去送给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妓女。
……
我们的生命在你的面前还是太赤贫了,在人的巨大的疼痛自苦中,你是一朵骄傲的向日葵,迎着烈风,对峙着太阳,燃烧在它的火焰里,永远热泪盈眶。
那种精神与生活的双重酷刑,把你折磨得身心俱惫。
你累了,你太累了,甚至无法好好的吸一口气,你用一把左轮枪,朝着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枪,一声“嘭”响过后,世界陷入了巨大的沉寂当中,连猛烈的太阳也沉默了失色了。
你倒下了,如泰戈尔诗句中“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永远地走了,在最美丽的年华,带着最赤诚的骄傲。
太宰治说,诗人抑或比常人更加劳苦,他们的神经要比凡夫俗子锐敏一倍。他们既有超俗的喜悦,又有无量的悲愁。
诗人、画家、作家、音乐家,其实所有的艺术家皆如此。
艺术家窥探世间的秘密与真理, 抵达神性的峰顶,进入强大的精神领域,却也陷入巨大的虚无。他们的心在与循规蹈矩的世俗在做对抗,在与声色犬马的人间在作抗争。亦被常人认为是异类。
在我二十几岁的青葱年纪以至未来的摧朽年华,我还能否像你一样,有一颗敏感热忱的心脏感受这个世界的生命与颜色。
在近黄昏的时分, 我走出博物馆,头顶上端是一片清澄如宝石的蓝色天空,透明洁净; 它没有历史,没有艺术,只有你那一副静默的悲苦的容颜。
原谅我的才疏学浅,只能写到这里了,等到某一天,我写得更好一点时,我再来与你相会,在庞大的生生不息的宇宙轮回中。
19
清晨温暖的风,像是划火柴一般划过天空,它把天空的朵朵云都吹跑了。
我伸出手指晒在透明的光线里,细嫩瘦长的手指,它如一颗小草、飞鸟……感受阳光的温度。
长街如洗,塑料带纸屑包装袋灰尘昨夜已被扫尽。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来,仿佛一块块青玉,大地已经苏醒。
街也静得很,行李箱的滚轮声,却还是打不开这令人窒息的静寂。
每一天都会是崭新的一天,即便昨夜被毁得面目全非。
经过大教堂前的广场,空旷冷清,不过它很快就会被人潮给覆盖。
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的人。摩肩擦踵的人。熙熙攘攘的人。肤色服装各异的人。穷人。富人。乞丐。女人。男人。小孩。老人。
烈风如刀,割裂着人的脸孔。
等候去机场的短途火车,一辆列车疾驰而过,刮来一阵飓风,人像柳条一般快被吹起,地面上的纸屑飞快扬起旋即落下。
列车消失。前往下一个地点。轮回。不断轮回。直至报废。
我背着旅包,拖着行李箱,走在冷漠得可怕的机场, 任何机场都是重要的转运站,来往于世界的旅客和货物在这里集中,再转送到其它城市。
机场是一个巨大的容器,生硬的石柱、钢铁建造而成,呈现着现代科技与工业的严谨精确;一些冷白的灯具使巨大而空无的空间看起来越发荒凉。闪闪发光的橱窗、秀色可餐的美食、得体优雅的衣服首饰、闲置着桌椅的咖啡厅……
排队取票,一群从全世界各地集聚在此,去往同一目的地。
从购票、取票、托运行李、安检、去登机口,一系列精巧严密的工序显示出现代的缜密逻辑。多么伟大的造物主。巨型的客机载着几百号鲜活的生命,穿越数万里,到达另一个陌生的领域。
有了这部貌似笨重的机器,人可以到达世界任何一个角落。
广播安全要旨,可否有人认真听过一遍。
美艳的空姐站在过道,身体笔直,十指交叉抱腹,面带受过训练的温柔的笑靥。
机器的发动机启动,声响越来越大,感受到机体强烈的震动,轮子滚动,提速,往前奔跑,如火箭般的速度,冲击。
硕大的机翼展开,随后慢慢驶离地面,机体倾斜。地面也倾斜了。
穿过层层翻滚的云浪,机体强烈的颠簸,颤动,它抵达云海上方。
你看,那层白云,它和你一样美。
尾声
想起大部分的旅途。一个人提着行李箱搭乘飞机,住宿酒店,胡乱闲逛。
旅途基本上是独自一人。也不说话。不太与人搭讪。好像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无人知晓的死去。
我显得郁郁寡欢或高傲清冷。
但,我只是用“禁言”的方式,试图与这里的一切产生连接。
我独自走着。
我走到了用石块堆砌而成的宏伟壮观的古建筑下,我会想在游客散尽的凄凉深夜,它是否会有一丝孤独。
在人群壅塞的路边,时常会见到一些落魄的衣衫褴褛的乞讨者,拿着破损的锡盆,卑微孱弱的声音乞求着也祈求着,还残留着一口气,至少他们认为生总是好的,无论如何要生存下去。
走在这些像是布景地道的欧洲电影里场景中,黑白影像中的戴着一顶黑色男子穿着风衣的男子,一只扑棱翅膀飞过夕阳的灰色鸽子,一个步履匆匆的抹着艳丽口中的女子。
我就这样走着,走着……
你晓得这便是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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