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世人都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但事实上，鱼根本没有记忆。

“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喽。”

“祖母，我赶明儿在去山里头再去看看，我们不会被饿死的……”

“祖母知道。”皱纹蔓延的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远方，那里是夫君，是儿子儿媳葬身的地方。

如今，她该是大限将至，这根独苗苗以后咋办呐。

“祖母，您先休息一会，孙儿去河边看看。”

“去吧去吧。”等他走远后，老人像支撑不住了一样，坐在家里唯一的木凳上，喘着粗气。

他走到河边，像往常那般撸起袖子下了水，弯腰捧起一手水往脸上泼去。

他皱了皱眉毛，有一股血腥味，虽然很淡，但是他很肯定那是受伤的味道，也隐约夹杂着一丝鱼腥气。

低下头仔细地在水里寻找着，在下游的地方看到了血水，他伸出手去，抬起那块大石头，下面俨然躲着一条红色的小鱼。

他才碰到它，那条鱼睁开了眼，眼睛水汪汪的，像及了他早逝的妹妹的眼睛。

有软肋的人是狠不下心的。

他连忙打湿衣服，揣着鱼儿就大步往家跑。

“祖母祖母，我捡了一条鱼！”他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家，把鱼放到了水盆里，“莫怕，你好生歇息，我是不会吃你的。”

他搀扶着祖母靠近水盆，祖母看清那条鱼后，整个人都颤抖着往下跪。

“祖母，您怎么了？”他诧异于祖母的行为，摸着后脑勺。

“你还记得你幼时我同你的讲的故事吗？那位鱼仙就是全体通红。”

“祖母可是说那位救了我一条性命的鱼仙？”

“对啊，当年你父亲心善，捡回来后，将他好生养着，你母亲生你的时候，难产，差点一尸两命，是鱼仙救了你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老人就一拍他的手：“快，给鱼仙磕一个，虽不知鱼仙为何受伤，但我们就算饿死，也要让鱼仙好好活着。”

“多谢鱼仙救命之恩。”

我神识恢复过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这番话。

鱼仙？我吗？可我只是一条混吃等死的鱼妖啊！说来惭愧，本来是在看戏，结果不知怎么着差点把自己看没了。

也不知怎么了，我居然化成人形了。

我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变化，抱着那个水盆看了许久，我真好看呀。

“你们为什么要跪在地上呀。”我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鱼仙，您醒了？那您的伤？”

我摆摆手，毫不在意：“就是撞掉了一块鱼鳞，没啥事。”

“你们这是哪里啊，怎么到处光秃秃的。”我还不太会控制双脚，就在房间里跳了几下，差点摔倒破相！

他羞红着一张脸：“鱼……鱼仙，小人家中贫寒，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叫小人。”

“那这位是小人你的什么人？”我指了指那个老人。

一听我这么问，他更是变得结结巴巴：“小人……小人不叫小人，小人……叫阿生，这位是阿生祖母。”

“阿生祖母，我饿了。”我憋着嘴，可怜兮兮地望向那个老人，我的第一鱼感告诉我，这位老人很和蔼，只是……好像活不了太久了呢。

“快快快，给鱼仙那些吃的出来，”老人有些拘谨，“老身家里没什么美味的东西，只有这些草团尚能入口。”

我低下头打算直接去咬那绿色的东西，“鱼仙，这样吃容易弄脏，老身教你用筷子。”

老人说着就给我两根棍子，我拿了半天也不会握，直接开口：“那个，阿生，你喂我吃。”

他夹起一块放到我嘴边，我一口吃了进去，下一秒，吐都吐不干净：“这么呀，特太难吃了，鱼从没有吃过这么不好吃的东西！”

我鼓着鱼鳃，跳回了水盆里，咕噜咕噜喝着水：“你们的东西太难吃了，本鱼仙很不满意。”

老人站在原地想了许久，一咬牙：“阿生，你去把剩下的面粉和芝麻全拿出来，给鱼仙做点汤圆。”

“可是……”

“救命之恩，当以命相保。”

“……好。”阿生不明白，那些东西祖母藏了许久，以往再怎么饿，她也不曾拿出来，如今却是……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香醒来的。

“什么东西？这么香！”我跳到老人身边，看着一晚白花花的东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鱼仙尝一个？”老人颤抖着手夹了一口放到我嘴里。

我直接吞了下去，“有点甜，好好吃，那个黑色的粒粒，好香。”

那一顿饭我吃的很高兴，老人却浑身散发着悲伤的气息，只是我不懂那些，人类的情感太复杂。

晚上入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不是第一次吃这个东西，给我吃的也不是这个人，唯一相同的就是，那碗东西真好吃啊……

自那以后，我便同他们住在了一起，除了知道自己是一条鱼，对于其他事情，我一无所知。

但他们对我真的很好，我每天都能吃到那个白坨坨，虽然变得越来越淡，但我依旧吃出了甜的味道。

也许，这就是人类说的，家的味道吧。

阿生祖母自摔了一跤后，身子骨愈发不行了，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阿生也不再带我去山里玩了，一直在家里陪着祖母。

人类真的是个脆弱又坚强的生物。

阿生祖母躺在床上的日子，我习惯了坐在门口看嘴里的雾气喷出来变成了雪花，也开始拼命去寻找往日的记忆，只是并没有什么作用。

“鱼……我想吃鱼……”阿生祖母闭着眼睛一直在念叨着什么。

“我去捉鱼，祖母，您等等孙儿。”阿生替她盖好被子，急冲冲地往外跑去。

我想拦住他的手就僵在了原地，我想说：“我就是鱼呀，外面的河水都结冰了，哪来的鱼捉……”

看到那个给我做白坨坨的老人就这样躺在了床上，干枯的手更显得像树皮一样，生命力渐渐流失，再也等不到来年春天了……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点堵，喘不过气来，我想是不是缺水缺氧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难受？

眼见着她等不回阿生了，我去生了火，割下了肚皮那一块没有刺的鱼肉，忍着痛将它煮熟，跌跌拌拌跑到了老人床前，费力地抬起她的头：鱼汤来了，你快吃啊你快吃啊……”

鱼是没有眼泪的，所以我是大雪飘进了眼里吗？

一滴又一滴，溅起了鱼肉的香味，只是那个想吃鱼肉的人再也没能睁开眼。

腹部的血滑到地上结了冰，我再也受不了，放下那碗咸的鱼肉汤，跳回了水盆里，鱼只能死在水里。

其实，我是个没有什么妖力的鱼，根本成为不了他们口中的鱼仙，我又笨又嘴馋，还没用，只不过是割了一点鱼肉，我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好像尝到了水里的腥味，好浓……

我也好想听到了阿生的声音：“祖母祖母……”

还有一双手颤抖着抱着我：“鱼仙鱼仙……”

别哭呀，不知道眼泪是咸的吗？掉在伤口上很痛呢……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快要感受不到了……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的时候，我好像透过祖母的回忆看到了当年救我的人，好像也叫我鱼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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