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
祝好!昨晚室友已从纽约回到北京,而我却依然留在东京,无处可去,亦无处可逃。虽然先前和室友畅想北京同居生活,半夜打着电话,不知觉地落泪,也不知道究竟是为激动,还是为孤独。是啊,在东京生活的两个月,单人宿舍狭窄如同监狱,无所限制的自由也如同痛苦的枷锁,将我一层层地缠绕。
前几日给Kevin写信写到,毕业的感伤直到现在才淹没了我,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暑假的清闲过后,再也没有一个新学期等着我;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向来对过去不怀念,例如初高中一毕业,上大学的时候,早已把它们忘记,印象模糊缥缈,仿若前生。
日本适合旅游,却不适合生活。虽然早在网上看到各种相似的言论,却对自己怀着莫名的信息,对东京怀着莫名的期待,毕业之后,只身一人来到东京,开始新的生活。而如今发现现实与想象的差距之大,不由得后悔,不曾申请OPT留在纽约。而回到北京,与室友共同生活,似乎是个比留在日本更好的选择。
小时候曾有一天睡午觉,母亲忘记叫我起来,睁眼后发现已经错过上课时间十几分钟了。母亲说,赶紧收拾一下,下节课还赶得上。我却不依,大哭大闹,因为错过上课时间,就连一整个下午的课都不想去了。母亲最开始好声劝我,见劝不动,便生气起来,开始打骂我,我又哭又闹,家里鸡飞狗跳,最后也生生把时间拖了过去,虽然不尽人意。
如此想来,我从小就有一种,万事一旦开头不如我意,我便决然放弃的冲动,缺乏坚持的意志。或许正是,脆弱的完美主义者,一碰就碎。儿时午睡晚起是这样子,如今的东京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在日本。
所有的痛苦,都是成长的机会;所有的压力,都是你在乎的体现。我可以如同儿时般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也可以用一种新的态度,新的方式来面对困恼。人的成长,莫过于在处理类似的事情时,最初与最后所采取的的行为的不同(discrepancy)。而我能想到的“不同”的例子,便是物理课上所学,物体从高处落下,与地面高度差便是势能,从而转换成动能。
于是试图在班上交朋友,中午一起吃便当,下午一同去图书馆学习,也在公园旁坐着闲聊;于是试图在课上不读小说,而是认真听讲,没有在听的时候,便抄写单词;于是参加了排球活动,打得满脸通红,汗如雨下,第二天第三天起床,浑身如同被人暴打一顿,手臂生疼,手指也难易弯曲,走路时身体也不听使唤。可是意外地,我却察觉出一点快乐的滋味。避免无聊而产生的痛苦空虚,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主动接受可以接受的痛苦,例如身体的酸痛,例如精神的忙碌。
这几日也读了不少学术文章,读了梁漱溟,也读胡适。昨日下课之后,和朋友同去漱石山房,了解到夏目漱石作家生涯,也不过短短十一年。他先上帝国大学,担任英语教师,去英国留学,任每日新闻主编,最后才开始自己的作家生涯。在后人重建的书房前,我仿佛看到一个伏案工作的夏目漱石,他身后书架与地板堆满了书,而窗外芭蕉绿意盎然。
梁漱溟不太认得,但没想到,胡适我也其实完全没有了解。他的作品未读过一篇,不管是英文还是中文,更不知道他除了“白话文运动”之外的一切。如今想来,对于胡适的认知,只有打牌。读完他与韦莲司长达五十年的友情,如今在读他与鲁迅、林语堂、冯友兰的对比,早起还读了一会他的《四十自述》,前言写道他曾大力劝说朋友写自传,想起自己对于自传文体的喜好,如逢知己,不由得会心一笑。
想到我也沿着当年胡适留学的路途,而看到他的成绩单,仿佛与我是同龄人,而并非百年前的古人。我与他的距离并非遥不可及,他也曾有过十岁,二十岁的模样,也曾有过和我同样的烦忧,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认识。
祝一切都好!
九月六日 二零一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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