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父,于子

作者: 呱呱在山腰 | 来源:发表于2016-12-25 10:31 被阅读1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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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庭群里闲聊,突然有一个亲戚问起了父亲手术做得怎么样,本来看热闹的我一惊——手术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不知道?立刻就要问。我拿起电话随手拨给了姐姐,姐姐讲来我才知道,父亲因为一个毛病已经进行了几次手术。毛病是小毛病,手术也是小手术,然而自己的父亲,生病住院做手术,还不止一次,自己居然不知道,我这个做儿子的做得也真是可以了。

    继而再想,这当中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

    1、我没主动问固然是我的问题,但是父亲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2、我和父亲之间不通气也就是了,母亲和姐姐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半个字。

    3、知道父亲做手术,我第一时间不是打电话问他,而是打给姐姐问情况,估计姐姐要是没接电话,我就会打给母亲问情况。然而终究母亲也没有接电话呢?我估计我会放下电话,过会儿再给姐姐打一个。

    即便在一个家里,父子关系和母子关系、姊弟关系明显划出了界限,跟父亲的直接联系,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我不知道我的到来于父亲而言到底是一件幸事,还是一个麻烦。毕竟,还没到这个世上,我已经给他惹了不小的麻烦。我是二胎,母亲说,怀上我的时候,计划生育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怀上我是在夏天,之后肚子渐渐大起来,正好是衣服逐渐加厚的季节,也因此瞒过了几个月,但终究还是被发觉了。之后母亲在亲戚家里躲藏,然而消息传到了父亲的单位,单位勒令尚在外地出差的他停职,必须“处理”掉我。八十年代初期,内陆小县城仍然是一片计划经济的景象,这样的“政治错误”对父亲应当是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一封电报回乡,母亲终于腆着肚子走向乡卫生所,去接受我那早来的“死刑”。既然我现在在写这篇文字,显然我这个麻烦并不是那么容易去除的,不知道卫生所的医生是出于神意还是出于故意,引产针最后打到了我的腿上,作为一个7个月的早产儿,我奇迹的绕过了鬼门关,在这个世界上发出了第一声啼哭。父亲在两个月之后才知道我居然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据说那一刻还是很惊喜的,可能他也没有估计到这个二小子还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然而我从小就是生着反骨的。说来也奇怪,我在老师面前乖巧,在同学面前平和,然而就是和老爹不对付。他说一句,我会顶两句。这样的执拗在我漫长的童年时期,是一次次地激怒权威,然后被一次次暴力镇压。我几度以离家出走的方式表达我的抗议,最后又在母亲苦苦的寻找中找回。少年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总是伴随着竹条和巴掌,很多次也成为梦魇的来源。但是即便高压至此,我还是在大部分的事情上逆父上大人的意见而行事。

    所幸,这样的矛盾仅仅存在于思想领域,我并未采取“破罐子破摔”的方法来对抗父亲的权威。相反提升成绩减少责骂的理由,离开家乡远离父亲的指摘倒成为我的期望。客观上,保持了成绩的优良,在历次升学考试中,并未给父亲带来过多的困扰。但是他肯定会有他的困扰——儿子总是和他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现在想来,在很早的阶段,我就希望着离开家,讲自己的话,做自己的事,有自己的判断,这种观念的形成显然并非仅仅为逃离打骂,而是在很多时候,觉得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收到了压制。

    高中住校,离开了父母的我反而如鱼得水,似乎也是从那时起,我往家里的电话,几乎都是拨给妈妈。也是从那时起,出现了“三天定律”,就是我回家的第三天起,我和父亲必然爆发严重的口角。

    这样的状况,一晃竟然持续了十来年。大学和研究生的求学阶段,从两三天给家里打个电话,到每周给家里打电话,到最后每月索要生活费才打一次电话。到了现在,若不是今天群里提起父亲的病,我似乎都忘了我几乎有两个月没有跟他们联系过了。

    大学毕业后,才渐渐感觉出父亲在衰老。研二司考失利后,父亲到重庆进货,来学校看我。我从自习室出来,看到父亲站在草坪边上。煞有其事地穿着一件粗棉的格子衬衣,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背着一个质量低劣但很新的皮包,脚下半旧的皮鞋也擦得瞠亮。看得出他努力将自己收拾得妥帖,但是庄重得有些滑稽。然而此时我隐隐觉得这样的滑稽后面是父亲倔强地自尊,还带着一些“不给儿子丢脸”的爱意。父亲时间匆忙,下午就要赶回县城,我们沿着草坪散步,努力找些可以说的话题,父子之间无言得有些尴尬,父亲讲了讲他的日程安排,我询问了一下母亲和姐姐的情况,他又说了一些鼓励和警示的话,便匆匆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沿着台阶一点一点下沉到不见,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我在草地旁站了好久,直到眼睛生疼。

    小的时候读朱自清的《背影》,觉得琐碎无聊,现在想来,父子之间,所牵绊的,无非就是这些琐碎无聊。男人之间的羁绊,天生带了几分文人的酸气,不哭不闹,不争不吵,仿佛默片的情绪表达,然而到高潮处又戛然而止,欲说还休。


    从高中后,我几乎一切决定都是自己做出的。家里商量了让我读二中,我自顾自去了三中;家里商量了让我读理科,我最后关头转投了文科;为大学志愿的事又和父亲吵了一架;之后考研、毕业、找工作、换工作,我越来越习惯了自己拿主意,一般都是主意定了,事情办了才跟父母知会一声。习惯到觉得理所应当,觉得自信满满,似乎自己的智慧远超父母之上。

    年过三十,那股向前冲向前闯的劲头开始弱了下来。现实将无情鞭笞那些把不切实际的想法挂在头上的人,几番风雨过后,不过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这才越来越多地想起父亲。想起他一个农村走出来的初中生,如何在这几十年的风雨中从一无所有到给我和姐姐编织起这样一个遮风避雨的家,让我们都接收到我们能接受到的最好的教育,这当中浸润了多少年的汗水和智慧?我那些自以为是的选择,遗留下的那些问题,又有哪件不是父亲去帮我摆平的?

    姐姐在家乡安了家,又早早要了两个孩子,父母也没有进城的打算。于是从我工作开始,我就孤家寡人地生活在这个诺大的城市了。尽管相隔也就200千米,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父母每次要请了又请才来,而来了又呆不住。唯一对他们有吸引力的就是到大医院做体检,药房购置一些好一点的药和补品。我的所有“孝心”都归结在毛爷爷的红票子上,这样就是一个儿子的价值么?我一面自付着自己的孝道,一面恶心着自己的懈怠。

    今年十一,终于带父母进行了一次远游。从青海湖回来,走过若尔盖,父亲提出想去九寨沟看看,这本不在我的计划里面(传说部分路段十月就会下雪,我没有雪地开车的经验,原计划中去掉了这段行程),虽然没有说反对,心中暗暗抱怨父亲不考虑我开车的劳累。夜行山路,我分外紧张,父亲也感觉出来,强打着精神陪我聊天。“我是想着,趁现在身体还好,把可以耍的地方耍了,过两年年纪大了,像这些(九寨沟)地方,怕是来不了了......”。片刻间我有些恍惚,没有说话,半晌才发觉后面有车狂按喇叭,抱怨我走得慢了。


    父亲愈发的谦卑了。他不再指摘我的想法,对于我所坚持的,他只是说:“那是你们这些读了书的这样想嘛,我是不懂的。”他说一句,我顶一句,他也就笑笑不说了。我时常恍惚:这个人和当年那个说一不二,说三就要举棍子的父亲是一个人吗?

    “我给你断个刀把在这里(意思是‘下个定论’)”,从小父亲就经常这样说。时间匆匆过去,当年他对我的那些预言并没有实现,我对他的批评和责怪也渐渐被自己否定。我们都各自改变了自己的模样和态度,变得让当年的自己不可想像。唯一不变的,是汩汩流水般逝去的时光,抽打着我们的脸,生疼,尔后各自弯下各自的腰,在夕照里映成一座古老的桥......

    然而我终究也没有直接给父亲打那个电话。

    2016年12月18日凌晨

    照片2016年4月摄于南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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