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
——读蔡祟达的《残疾》
读蔡祟达的《残疾》,是他《皮囊》中的一篇,写的是父亲因中风偏瘫后的经历,无奈无助愤怒绝望到逼不得已地接受,终于也没有抗争过命运。
写这么一本书,必是伤心的,要把所有的伤疤一层层揭开,那么多不堪,那么多血泪,看着它一点点结痂,留下疤痕,然后依然敏感着,让每一次疼痛和跳动都如同初心。除非死心,除非让心睡去。怀着死掉的、睡着不起的心,皮囊就仅仅是皮囊。
这是多么艰难的过程,不敢面对,甚至不能碰触,又不得不一次次打开,再打开。
“父亲还想回到过去,回到他还是家庭顶梁柱的那个过去。然而第二天一早,他就摔倒了。当时母亲去买菜,我听到沉闷的一声,跳下床,赶到他房间时,他正倒在地上,手足无措得像个小孩。见到我,着急解释,他误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人,早上想马上坐直身,起床,一不小心,偏瘫的左侧身体跟不上动作。整个人就这样被自己摔在地上。说着说着,我看见憋不住的泪珠就在他眼眶里打转。”
父亲从开始的相信自己还会像以前一样,从一次次的尝试、努力、练习、锻炼中跌倒再跌倒,他连起来的能力都失去了。
他依然倔强地要努力恢复,尽管只是不停地折磨着每个人的身心。
“我可以看到,挫败感从那一个个细微的点开始滋长,终于长成一支军队,一部分一部分攻陷他。但他假装不知道。我们也假装不知道。
他已经察觉。这种没被戳破的悲伤,像发脓的伤口一样不断淤积、肿大,慢慢地,控制不住,伤感有时候会喷发出来——”
后来,这所有的无能与挫败化成了愤怒和怨恨。他要在一个台风的天气里坚持出去锻炼,当家人阻止时,他气急败坏地打了妻儿,说着他们都要害他。在暴风雨中他摔倒了,他听不到家人的呼唤,拒绝邻居的帮助,像个蜥蜴一样,手脚并用往前挪。
最终他自己彻底筋疲力尽了,才由邻居帮忙,把他抬回了家。然而,休息到四点多,他又自己拿了拐杖,往门口冲。那一天,他就这样折腾了三次。
“疾病彻底击垮他了。他就像是一个等待着随时被拉到行刑场的战俘,已经接受了呼之欲出的命运。这种绝望反而也释放了他。他不再假装坚强了,会突然对着自己不能动的手臂号啕大哭;他不再愿意恪守什么规矩,每天坐在门口,看到走过的谁不顺眼就破口大骂,邻居家的小狗绕着他跑,他心烦就一棍打下去,哪个小孩挡住他慢慢挪行的前路,他也毫不客气地用拐杖去捅他。他甚至脱掉了父亲这个身份该具备的样子,开始会耍赖,会随意发脾气,会像小孩一样撒娇。”
疾病总是这么无情,疾病永远是生活里的噩耗,吞噬一切希望和坚持。它可以将一个曾经无所不能的人完全击跨,让你一点点体会那种废人一样的无能为力,无力改变,哪怕你再不甘再不服再不愿,也只能只有只剩接受。那时候活下去的唯一勇气只剩了爱,还有家人的爱。
父亲终于接受现实,也平静地开始等死。再后来,父亲不再只是求死,能够接受这样活下去也好。
正当我跟妈妈约定好,妈妈照顾爸爸,由我努力打拼,我也一心攒钱准备给父亲更好的治疗时,父亲却没有遵守约定,他又摔倒了,而这一次再没有醒来。
当我看到父亲死去,而儿子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时,心头的钝疼蔓延开来,我没有忍住,是的,我的泪腺受了刺激,泪水爬满脸庞。
我说服自己,这不值得流泪,这不值得哭,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仅仅是人世间每时每刻发生的事。
这真是一种刻骨的愤怒,愤怒于,人在受苦,而他竟注定孤独无助,儿子也帮不了父亲,一切皆是徒劳。或许,皮囊的冷酷法则就是,它从不许诺什么,它不相信奇迹,不相信心。
是啊。皮囊有心。
就像今天跟朋友聊起来她生病的那段经历,八个小时的手术,术后的一点点恢复,天大的罪终要一个人扛,好在也有家人的关心和照顾。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好此,那每分每秒的煎熬终于过去了,抗争过后,还有希望,还可以带着这副皮囊游走人间。
不管这具皮囊是什么质地,它包裹着一颗心。人生或许就是一具皮囊打包携带着一颗心的羁旅。
这颗心很多时候是睡去了,有时醒来。心醒着的时候,就把皮囊从内部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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