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记得捎一袋面,家里的面没了。”老张媳妇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上面满是褶皱,就像刚过世的钱老太太的脸。
老张推着自行车刚要出门,回过头说了一声,“你拿着吧,我兜里有钱。”说完就骑上自行车出门往西去了。
虽然已是深秋的天,起得早的老人已经在乡间的水泥路上遛弯了,孩子们也早早地被家长从被窝里提溜出来,三两成群地奔跑在家和学校的路上。老张的自行车已经骑了很多年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吱扭吱扭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
沿着水泥路往西走,老张骑着自行车不时遇到去上学的孩子们,于是就能听到老张的自行车发出的吱扭吱扭的声音伴随着孩子们的的吵闹声以及老张的叫喊,“哎哎哎,别瞎跑都看着点路。”
在这条熟悉的路上,老张已经走了几十年,从最初的土路到后来的石渣铺成的路再到现在的水泥路,他见证了几十年来村子里的变化发展。每天在这条路上往返两次,以前只要是下雨就不能出去,因为泥路根本就不能骑车,别说是骑车了,就是走路也要把鞋底粘上厚厚的泥,走一段路就要把鞋底的泥甩下来。骑车的话就惨了,要备着一个结实的小树枝,随时准备用小树枝把车轮上粘着的泥戳下来。
刚修水泥路的时候,老张比谁都高兴,这样就算是下雨天他也能出门去给人剃头了。没错,老张是村里的剃头匠,以前十里八村的人都让他给剃头,因为老张手很细,几十年来就靠手艺吃饭,而且待人也实在,所以即便是以前镇上不止一个剃头匠,大伙也愿意等老张来找他剃头。
不过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后来很多年轻人不满足种地的微薄收入,人们开始往外面走,渐渐就形成了外出打工的浪潮,十里八村的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村里只剩下了孩子和老人。于是老张的生意也不如以前了,一是村里的人少了,二是镇子上新兴的理发店越来越多,很少有人愿意在老张这里剃头了,即使在他这里剃头比镇子上便宜。
今天老张准备在曹楼摆摊,说是摆摊,其实老张的公举很简单,一张白布,两把剪刀,一个刮刀,自行车后面还拴着一个破旧的脸盆,那是给人洗头用的。
太阳早就出来了,阳光照在老张的脸上,遮盖住了他脸上的皱纹。曹楼是离老张家最远的村子,他骑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路才到了这里,即使已是深秋依旧能够从他的两鬓看到流出来的汗滴。这里将会是老张的最后一站,很多年以前他刚刚入行的第一站就是曹楼,从哪里开始也在那里结束,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几十年过去了,老伙计们还是习惯在老张这剃头,别的不图,几十年的交情了,这就是乡村人的情怀,习惯于此了。
才刚把自行车放在曹楼村头的那棵大槐树底下就有人找来了,“老张啊,今天来得挺早,快先给我剃剃,等你好几天觉着你也该来了。”来的人是老丁,老张没抬头就听出来是他。
“不急,等我把家伙事都收拾好。”老张不紧不慢地把剃头的工具拿出来摆在各自的位置上,几十年如一日,未曾变过。
“现在呀,生意不好做喽,你这剃头的生意也就咱老哥们还能在你这剃头了,你看现在的年轻人都要时尚,落伍啦。”老丁抽了一根烟,他知道老张从来不抽烟也就没给他递烟。
渐渐地村头的人多了起来,变得热闹了。孩子们都去上学了,剩下的都是走不出去的老人了,年轻后生都到后面打工去了,附近的村子基本都是这种情况。老张是最能体会这一点的,干了几十年的剃头生意,跑遍了附近的每一个村子,亲眼见证了一代人的成长和他这一代人的老去。
手里拿着剃刀,老张一遍和老哥们闲聊一边给来的人理发,一刀一刀,这些年不知道用坏了多少把剃刀,也不知道给多少人剃过头了。工具是最简单的工具,从来没变过,就和当初老张还是小张的时候一样,那时候老张二十岁出头,跟着村里的剃头师傅当学徒。每天师傅在前面走,老张背着工具在后面跟着,记得师傅师傅跟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小张啊,师傅的话你一定要记住,手艺人靠手艺吃饭不靠手艺发财。”
从三毛到三块,这是这些年老张的剃头铺子最大的变化,一成不变的工具陪伴了老张几十个岁月,自行车也已经骑得十分破旧了。
日落黄昏,孩子们快要放学了,村头的人也渐渐散了,老张给最后一个人剃完头也要收拾东西回家了,有没能排上队的人突然问,“老张,下次啥时候来啊?”
老张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为了这件事儿子已经跟他吵了好几次了,老张已经是退休的年纪了,儿子在大城市里工作有不错的收入,他劝老张退休好几次了,老张都以熟人离不开为由拒绝了。
前几天儿子回家来又讲到了这个事情,其实老张知道孩子是心疼他,可是干了几十年了突然要放下确实是舍不得的。
“干完今天就退休了,儿子说了好几次了让我退休,以后就到孩子工作的地方去了。”老张不敢抬头面对大家。
“不干啦,那我们这些老伙计以后可找谁剃头啊。”大家都有些不舍,可也是无可奈何。
老杨树上的斑鸠咕咕叫个不停,老张回头看一眼村头的老槐树,总感觉少了些什么,然后他失落地骑上自行车回去了。
钱老太太临走前,老太太的儿子来找老张,希望他能帮母亲剪一剪头发,镇子上的理发店太远了,老人也不喜欢那里。老张带着自己的工具到钱老太太家给老人剪了最后一次头发,没过多久老人就走了。
这天以后,人们都没有见过老张,原来老张儿子请假回来把老两口都接到大城市住去了。
来到大城市的老张真成了一个退休老头,每天到小区的公园里看那些城里的老头们打牌下棋,可是也只是看,他从来不参与,他的朋友都在村里呢。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儿子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老张两口子每天就待在房间里看电视,儿媳妇倒还是孝顺,从来没有对老两口有什么意见,但是老两口总觉得不自在,就像坐牢一样。
这天,两个人商量了之后决定告诉儿子自己的想法。于是,吃完饭的时候老张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和你妈想回乡下去住。”
“爸,你们在这住的不挺好的吗?我和小英都想让你们和我们一起住啊。”
“爸知道你俩孝顺,这不是在乡下住了半辈子了,城里住着实在是不习惯,我和你妈都快憋出病来了。”
儿媳妇也开口了,“爸,张俊专门请假回乡下接你和我妈来城里住,他他活着不是想让你们过好日子吗?再说了,你们辛苦一辈子供他读书,现在他终于能挣钱孝顺你们了,你们怎么还想回乡下去住啊。”
儿子和儿媳都劝老两口留下,老张也就没好意思继续说。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这天中午只有老两口在家,儿子和儿媳都去上班了。吃午饭地时候,老张突然从椅子上坐在了地上,站不起来了。这可把老伴吓坏了,她赶紧给儿子打了电话,儿子马上就给医院打了电话。
躺在病床上的老张比刚到城里来的时候消瘦了,之前还没有太注意,这瞎子病倒了就格外明显。
儿子的工作太忙抽不开身,儿媳小英和老张媳妇在医院里照看病倒的老张。儿媳小英问医生公公是什么病,医生对她说,“病人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主要是心理上的疾病。”小英把张俊接老两口到城里住的事告诉了医生,医生对她说,“病人是在心理上抵触城市里的生活,才会病倒,你们最好还是尊重病人的想法。”
儿媳给张俊打了电话,说明了缘由。
晚上儿子下班了,来到医院看望生病的父亲。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如此消瘦,张俊打了自己一巴掌。“爸,我不该强留您和我妈在城里住的,等你病好了我就请假把你和我妈送回咱家。”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孩子们背着书包成群结队地去上学,人们又看到老张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车后面是他的小工具,伴随着孩子们的嬉笑声和自行车的“吱扭吱扭”的声音,老张骑着自行车踏着晨光向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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