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在听刘珂矣的《半壶纱》时得灵感而作。
01
夕阳欲斜,红霞掩天。青葱山色在夕阳映照下,被染上灿灿金黄。
她背着一篓绿竹,轻声哼着歌谣,步履轻快地行走在野花盛开的山间小道。微风轻拂,撩起鬓边碎发,她抬手拂去,眉目含笑。
身后,一个青衫少年弓着身悄悄靠近。待到她身后,少年忽然站直身子大喝一声:“阿竹!”
“啊——”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声尖叫,险险跌倒。
得逞的少年及时拉住她,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
“好啊,原来是你,你竟然敢吓我?”待到她回过神来看清是少年,柳眉倒竖,佯怒便要扑过来报仇。
少年敏捷地躲开,跑到前面去了。她一路追赶,饶是少年并未真跑,背着竹篓的她行动不便,依然追不上他。越是追不上,她心中越是憋着一股劲儿,只管闷头往前冲。不知何时少年停了,回过身来,她猝不及防一头撞上少年坚硬的胸膛。
她捂着脑袋刚要埋怨,一抬头,却对上少年默默注视自己的双眸,一时愣住。
夕阳下,他看着她,她望着他。过了许久,不知是谁红了脸,还是被晚霞染了胭脂。
直到少年取下她背上的竹篓,背到自己肩上,她才反应过来。“你不是早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最近山里有大蛇出没,怕你被拖去做了新娘,所以回来救你。”他笑道。
“你才会被大蛇拖去做新娘。”她气鼓鼓地反驳。
“我是男的,怎么做新娘······”
刚回到家,尚未进门,便听到父母谈话。
“听说了吗?前头沈家的儿子被官府征去当兵,官府的文书今天刚下来。”父亲叹息道:“唉,两国相争,可怜的却是我们这些老百姓,沈家的小子才十七岁,眼看就到说婚的年纪了,这一去,真不知还回不回得来。”
“是啊,沈家那老两口也是可怜,就这么一个独养儿子,若是真没了,可叫他们怎么活?”
“还好我们阿竹是女儿,不然,怕是也得给征了去······”
手中的竹篓砰然一声落下,来不及多想,已转身飞奔出门。
直跑到少年家门口,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却忽然不知进退,怯怯抬起的脚步欲踏却留。见了他又能怎样呢?见了他又能说什么呢?
“呜呜······”
院内忽然传来一阵呜咽的哭声,偷偷躲在门后向里看去,却见他的母亲正抱着他伤心痛哭。不知是受了传染还是怎样,眼泪忽然簌簌落下。
一路擦着眼泪回家,心中憋闷得难受,却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一连几日她都闭门不出,怕见了他,无话可说,倒不如不见。
“啪嗒!”
这一日她正低头做女工,忽然听到石子落地的声音,起身查看,却见窗台上静静躺着一大束桃花。现在已至春暮,桃花多已开败,却不知他从哪里寻来如此灿烂娇艳的桃花。她走到窗前,收了桃花入怀,轻声道:“出来吧。”
蹲在窗下的少年站起身,一脸傻笑地挠挠头:“我见你这几日都不曾出门。”
“嗯。”她低头闻着怀中花香,轻应一声。
“我、我明日便要走了。”
她动作一僵,“我知道,我听阿爹和阿娘说了。”
“那个、我、我······”他急得满脸通红。
她抬头看他,眸中闪着星火,似乎期盼着他说些什么。
“我······”扭捏了半天,他从怀中掏出一支桃花簪,递到窗前。“我在集市上看到,觉得你会喜欢。如果、如果······你可不可以等我回来?”
见她不回答,少年火热的眸光黯了下去,喃喃道:“算了,就当是我们分别······”
“我等你!”她伸手夺过发簪,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腾”地一下红了脸。
“呵呵,呵呵······”他只顾傻笑,并未注意到她的窘色。“那、那我走了。”
“你等一下。”
她叫住他,转身回去,从枕下取出一只黄色的纸符,回到窗前交给他:“这是我和阿娘日前去寺里上香的时候求的,大师父说可保平安,我没有什么能送你的,只求这平安符能保佑你平安归来。”
他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看着她,一脸郑重:“我定平安归来!”
02
时光如梭,一年,又一年。
上门提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她却死咬着不松口。父母从不多说什么,却每每在暗地里唉声叹气,即使听见,她也只装作不知。眼见着同龄的女孩子一个个结婚,生子。却只有她,不为所动。时间久了,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说:李家的姑娘心气儿高,没有能入她眼的男人。
时光如梭,一年,又一年。
他在战场上,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耳边喊杀声震天。从恐惧,到厌恶,再到麻木,是一个漫长而又短暂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学会了熟练地躲过敌人的攻击,反杀敌人。甚至每每在险境,躲过身体的要害,留得一命。因为他心中有一个信念,他要活着回去,因为有人,在等他。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躲过,当敌人的长矛刺穿身体,他不疼,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力,缓缓倒落尘埃。
他从不信神佛,却在最后一刻,紧紧握着染满鲜血的平安符。忽然后悔,对她许下承诺。
佛祖啊,若能让我再回去见她一面,我愿一生信佛,吃斋行善。
消息传回的时候,她狠狠哭了一场。父亲莫名其妙,母亲默默无言。
多年的等待,忽然如梦一般,烟消云散。
这一日,家里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进门便盯着她瞧:“哎呦,这就是阿竹吧?果然是个俊俏的姑娘!”
她躲过客人伸过来欲抓自己的手,一声不响,转身回屋去了。
“阿竹!”父亲有些愠怒。
身后,传来一阵尴尬的笑声:“哈,哈哈······是镇上周家的儿子,上次在集市上见过阿竹,回去便四处打听,这不,今日我就来了······”
虽然不曾说过话,但她却知道她,她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媒婆,村上几个姑娘的亲事,都是她一手促成。
“阿竹,这么些年了,你总该松一回口吧?你看与你同龄的女孩儿,哪一个不是儿女绕膝?”
她只紧紧握着手中的发簪,一声不吭。
“今日王媒婆说的是镇上的周家,爹娘打听了,家境不错,而且周家的儿子四处打听,可见是对你上了心的,你嫁过去,必不会受苦的。”
“······”
见女儿噙着泪,一脸倔强,母亲幽幽叹了口气,道:“女儿的心思,当娘的哪有不知道的?阿娘知道,你喜欢沈家那小子,所以这些年阿娘也从未强逼过你。任你阿爹摔桌子砸板凳,阿娘都替你扛了不许他闹到你面前。只是现如今你与他已再无可能,只当你们有缘无分,忘了他吧。”
“阿娘······”她扑入母亲怀中,嚎啕大哭。
“哭吧,哭吧······阿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爹娘想想了,哭过了,就忘了吧······”
亲事很快定了下来,来年三月,桃花盛开的日子。自那以后,父母的脸上,总挂着掩抑不住的喜色。所有乡亲都说:李家的老姑娘捡了宝,寻了一门好亲事。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这一日, 小小的山村充满一片喜气,因为李家的姑娘要出嫁。
“大哥,请问这家的人呢?”饱经风霜的人指着一处破败房屋询问路过的人。
“哦,你是他们家亲戚吗?他们家儿子去年在战场上死了,消息传回后不久,夫妻两个伤心过度,也先后病死了。你要是再早些来,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可惜了。”
“那你可知坟在何处?”男子强掩悲痛。
“就在后山,出了村左拐就是了。”村人说完要走。
“大哥且慢,我入村便见喜气一片,可是村里有什么喜事?”
“后头老李家的女儿许了个好人家,今日出嫁呢。老李头儿高兴,结婚的喜绸都一路挂到村口了。”
李家内外一片喜气洋洋,人人都忙着准备,竟无一人注意到他。来到少时常站的窗口,房内景物一览无余。
梳妆台前的身影,凤冠挽发,霞帔加身。褪去稚气的侧脸,素静温婉。
“啪嗒!”听见声响,她望向声源,是一块小石头静静躺在地上。
“阿竹,准备好了没有?迎亲的花轿马上就要到了,你可莫耽误了上轿的吉时。”母亲风风火火地进来。
“我知道。”她轻声回答。
“你在看什么?”见女儿怔怔地盯着地上,母亲好奇地问道。
“刚刚不知谁丢了石子进来。”
“兴是谁家的孩子调皮,溜进来了,不用在意。你啊,今天只管好好地做个新娘子,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母亲脸上,笑容灿烂,连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我知道。”她垂下眼帘。他以前来找自己,每次都喜欢先丢一颗石子进来,如果是他······没有如果了······
“知道就好,阿娘先出去忙了。”母亲说完,又脚底生风地走了。
她从梳妆盒中拿出一只发簪,细细摩挲。因被长久抚摸,发簪泛着一股盈盈银辉。
“花轿来了!”
不知院中是谁高喊了一声,紧接着呜呜啦啦的唢呐响起,她抬手将发簪插入鬓中,盖上盖头。
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一路上,微风裹着桃花香气吹入轿中,带着淡淡的清甜。
“等一下!”
她突然扶住轿子,花轿应声而停。
“不能停,别停,别停!”媒婆一边甩着帕子催促轿夫起行,一边凑到窗口,满脸着急地问道:“怎么了?”
“麻烦你去帮我摘一枝桃花来。”她鼓起勇气,看着媒婆。
“桃花?什么桃花?你要桃花做什么?”媒婆急火火地问道。
“我喜欢。”她压低了声音,轻轻道。
“我喜欢。”声音微弱,却字字入耳。他瞬间泪流满面,抬轿的手,微微颤抖。
因她喜欢桃花,所以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他都会折了满怀的桃花回来放在她的窗台。
“好,好,我去给你摘。”媒婆看她抿着唇倔强不屈的样子,终是妥协,一边应承着,一边催促轿夫:“快点走,别停,千万别停!哪有新娘子的花轿停在半路的,不吉利,可千万不能再停了啊。”
“给、给你······”媒婆上气不接下气的地追着轿子,终是把桃花送进花轿。
她接过桃花,道了一声谢谢。搂着桃花,一滴清泪落在花瓣上,砸得花瓣颤颤欲碎。
看着一身喜袍的新郎眉眼欢喜地迎她下轿,他想,他一定很喜欢她,因为他看着她时,欢喜的模样,同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了。默然转身,留下身后一片喧闹。那以后,是他再也陪不得的路程了。
“施主为何而来?”一身袈裟的老和尚看着堂下的他问道。
他俯伏下拜,极尽虔诚:“弟子曾在沙场许愿,若得还,必一生信佛。而今父母仙游,红尘情断,弟子孑然一身再无牵挂。我曾染血无数,自知罪孽深重,愿用余生赎尽一身罪业,还望大师成全。”
那一年,她凤冠出嫁,他落发出家。从此,流年往事不堪记,心上之人不堪提。
03
多年以后。
她陪家人上街,只顾低头照看孩子,抬头却发现身侧的丈夫不见了踪影。举目四望,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满带喜悦的呼唤。
“娘子!”
回头,却见丈夫正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前满脸兴奋向她招手,仿若在召唤孩子一般温柔:“过来。”
她牵着孩子走近,却见是一个首饰摊。
丈夫开心得像寻见了什么宝贝的孩子,指着摊位上一件首饰道:“你看。”
顺着丈夫的手势看去,她心中一动,却缓缓而笑:“怎么了?”
“我见你素来爱戴的那支发簪已经许旧,却还一直戴着,想必是十分喜欢那发簪的样式。便想着帮你再找件相似的,却总寻不得。不想今日竟在这里遇见了,你看,是否和你常戴的那支一模一样?”
她心中一动。没想到,他竟心细如斯。
她笑着端详了一下:“倒真十分相似。”
“那我买来送你可好?”
她低头看看正仰脸望着自己的孩子,又抬头看看身侧之人,笑道:“我只是念旧,那发簪在我少年便一直陪着我,戴了这许多年,觉得丢了有些不忍。若说喜欢的话······”她目光在摊上流连,最后落在一只碧绿的玉镯上,伸手一指:“那只玉镯我倒觉得十分好看。”
“是吗?”男子疑惑地挠挠头,随即笑道:“你既喜欢玉镯,那我便买玉镯。”
静静地看男子付了钱,接过玉镯,她适时伸出手,微微笑着:“帮我戴上吧。”
身边的孩子见了,摇着她的手嚷嚷道:“我也要戴,我也要戴!”
男子帮她戴好玉镯,蹲下身刮了一下孩子的鼻梁,一脸宠溺地笑道:“镯子是女孩子家才戴的东西,你一个男孩子,戴什么戴?”
“可是我看了也觉得十分好看嘛,娘亲说好看,你就给她戴了。”孩子撅起嘴。
“等你长大了,也买个镯子给喜欢的姑娘戴,看她日日戴着,便会觉得比自己戴着还好看了。走,阿爹给你买冰糖葫芦去!”
“冰糖葫芦?”男孩一听,立刻欢喜地瞪大眼睛:“我要我要!”
看着丈夫牵着孩子的小手往对面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走去,她也笑着抬步跟上。
人群熙攘,忽然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她差点倒在一个人的身上,被对方一把扶住。
“对不起。”
女子笑着抬头,笑容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凝固。
“阿弥陀佛。”戴着斗笠的僧者双手合十,低头对女子行了一个礼。
四目相对,熙攘的喧嚣渐渐褪去,仿若时光倒流,回到了年少。在夕阳未落的羊肠小道,她望着他,他看着他。
“娘亲!”
突兀闯进的稚嫩童音,将她拉回现实。看着远处向她微笑的丈夫和拼命挥手的孩子,她冲僧者微微一笑:“大师别过。”
僧者颔首点头:“施主保重。”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别的,不是一个旧人,而是整个美好的少年时光。往事就像一杯昨日的清茶,余味堪回,却终究只留在昨日罢了。
相背而行的两道身影,谁也没有回头,渐行,渐远······
“你与大师说了什么?”丈夫好奇地问。
她牵起孩子的小手,温柔以笑:“没什么,人太多,被挤了一下,冲撞了大师。”
丈夫闻言,紧张道:“你没受伤吧?”
“没有。”
另附歌词如下:
墨已入水 渡一池青花
揽五分红霞 采竹回家
悠悠风来 埋一地桑麻
一身袈裟 把相思放下
十里桃花 待嫁的年华
凤冠的珍珠 挽进头发
檀香拂过 玉镯弄轻纱
空留一盏 芽色的清茶
倘若我心中的山水 你眼中都看到
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怎知那浮生一片草 岁月催人老
风月花鸟 一笑尘缘了
所得感悟:时光荏苒,终会抚平一切伤痛与遗憾,接受把握当下的幸福,也是一种人生智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