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还记得电影大师伯格曼执导的影片《第七封印》。一名十字军骑士在东征返回的途中遇到了死神的化身,当时正值欧洲瘟疫肆虐。战争带来的身心疲惫和家乡正在经受的苦难,让他对生与死充满困惑。骑士决定和死神赌上一盘棋,如果他输了,就让死神把他带走。
读余华的《活着》,不自觉地想到《第七封印》里的骑士。福贵从未思考生命的意义、死亡的真谛,但作者余华一定思考过。在苦难下,福贵如同大多数中国人,他只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因而福贵不是一个“鲜活”的人,而是余华的一个观念的化身。在小说世界里,余华便是上帝,他说:“《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福贵因此诞生了,他的苦难也包含在余华的这句话里。可惜这些话写在小说前的序文里,福贵是看不到的。
每个行为的执行者并不清楚自身行为的意味。福贵不知道自己的言行在生活中泛起如何的涟漪,他知道的只是“活着”本身。福贵是地主出身,早年吃喝嫖赌,偌大的家业在他手里败光,看得直想抽他几个大耳光。而这竟让他在后来的土改中逃过一劫,令人感慨“祸害遗千年”。在这里,福贵被置在罪人的审判席,等待惩罚。及至后面,福贵的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仿佛末日的审判,丧钟一天紧似一天,福贵受尽了生活的折磨。这是《神曲》里灵魂想要得到拯救,必须飞过的地狱炼狱吗?我不知道,但福贵的身上最终透出了圣徒的光芒。在承受苦难中,福贵表现了生命的伟大与坚强。晚年的福贵哄骗着老牛“福贵”,对着虚空呼唤亲人的名字。这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欺骗?在这声声呼喊里,生命在福贵身上体现出脆弱与坚强。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为他人赎罪。福贵为自己赎罪,在活下去的生活中默默忍受绳锁的勒紧。我观看希薇·纪莲的芭蕾表演《六千英里之外》,灵动婀娜的舞姿让我感受到的不是生命的自由,反而是一种生命的束缚。缚着无形的锁链,希薇摆动的双腿在束缚中越加体现出生命的张力。福贵在死亡的压迫下更加凸显沉默的脊梁。也许在死去的那天,脊梁会弯成问号,询问一切的缘由。活着,脊梁便只能笔直,像一条路,需要福贵走下去。
《第七封印》里,骑士虽然明悟生命,但最终输掉了棋局,被死神带走。梦魇的结局刺激人的脉搏,我不敢想象福贵的结局,在《赵氏孤儿》里,一个个的人为了孤儿的存活而赴死,死亡与正义、希望相连。福贵呢?他消解了生命里形而上的意义,只是体现生命的底色。当我们说到“活着”,我们可能想到了吃饭,游乐,工作……但对于福贵,“活着”就是活着,别无他义。在这里,我们领悟生命本身的伟大,它不需要我们后天强加所谓的崇高。一个生命在继续,这已是最神圣的事迹,这便是福贵的圣徒之道。
上帝说:“申冤在我,我必报应。”福贵的圣与罪,还是留给冥冥裁决吧。“活着”只是生活的白纸,可供我们肆意的涂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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