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去银行回单位路上。
“麻痹！你瞎啊！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条狗腿被一辆三轮车碾过。
快递员蹲在车旁长叹:“哎呦！”
“你这个卑微的人类！冬日的阳光如此珍贵，你看不到残存的秋叶，也看不到你狗大爷的腿吗？你麻痹！卑微！人类！”
噗！我脱口而出:“傻狗！”
“傻狗说谁！你才傻狗！”小灰狗蜷缩一团，疼痛抖着，还不忘抬头冲我吠。
“你特喵冲我吠什么，他对你狗腿下的车轱辘！”我怒道！
“你特喵才是喵，我是狗子，伟大的狗子！不要把我和胆小懦弱的喵混淆！”
“我在流浪，伟大的流浪！不屈的意志是我的座右铭！不谄媚人类让我独立又坚强！努力！GO！GO GO GO！”
我有点懵逼。
“可你在晒太阳，还趴在路中间。”
“卑微！本狗子何曾畏惧过死亡！而且！这特狗子是人行道！你们的三轮车总是跑人行道，总是这样，上次差点碾到我，这次真就碾到我，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才不到一岁大，便开始畏惧衰老，当我意识到我的灵魂早已死亡，终于下定决心开始流浪，可，我的腿啊…”
“我的腿啊…”它嗷呜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玻璃球般的瞳孔逐渐散发出悲伤的光芒。
“你来。”它低声对我说。
“干啥？”
“给我点钱。”
“碰瓷？”
“算我求你，你知道的，我从不求人类，在我眼里你们太过卑微，以前肯定不会的，但我现在恳求你，给我点钱。”
“哦，对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享受，我并不是要享受什么。”
我笑笑不说话，看它表演。
“我绝不是要享受！绝不会去买好吃的：鸭脖子，酱肘子，火腿肠，驴肉火烧。也不会去喝啤酒。更不会去洗桑拿，做足底按摩 ！”
它有点气急败坏。
“真的，你相信我，我只想治好我的腿，然后继续寻找自己，在路上。”
它虔诚的说。
“我必须出去！”
“必须！”它眼神坚定。
“流浪狗的寿命太短，我已经快一岁了，这是一个介于成熟和幼稚之间很尴尬的年纪。”
“但我的灵魂早已死亡，我总能控制住自己，欲望，本能。我是说，大多数时候。”
“一条狗的一生能走多远的路？一条狗究竟该怎么做才算过好了这一生？一个无知的头脑能容下多少宇宙的真理？”
我被它逗乐了。
“傻狗。”
“这世界这么大，而你们这些一到中年就变成行尸走肉的愚蠢人类却完全体会不到它的美！”
“滚你妹的傻狗，爹十八。”
我怒道！
“你们糟蹋艺术，扼杀天才，妄图把所有鲜活的思想都禁锢！”
“你们泯灭人类的天性，用虚伪的道德杀死自由的灵魂！”
“你们全都是机械，你们全都是奴隶，你们全都是不敢打破常规的懦夫！”
“你们努力想把所有人都变成你们的复制品！”
“你们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
“你们只能活在集体幻觉的保护之中！”
我嗤笑一声，原来狗也会得神经病！
它继而抬起头颅，一个月大，是的，它还小，却居高临下。
“我是电我是光我是神灵我是狗国的王我是山野穿梭的老鼠我是背着柴火的樵夫我是海底的蓝鲸我是云上的鹰我是早晨七点的吻我是蒙娜丽莎擦掉的眉我是埃菲尔铁塔上的天使我是日本的小泽玛利亚我是竹林的黑眼熊猫我是点燃了云朵的打火机我还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它又嗷呜起来。
“hey！boy！man！我是一拳打碎你下巴的泰森！”
努力蹬了蹬被压断的狗腿。
“我也是你精神世界里的陈乔恩！”
冲我挑挑眉。
“我还是深夜让你舍生忘死的吸血鬼！”
它开始龇牙咧嘴。
继续癫狂。
“我要在火车站城墙上和文艺青年弹着吉他看深夜的西安一场宿醉！我要到美国挖出华莱士的坟墓和他谈笑生风！我要把妓女塞进神圣的禅院！我要打破所有看似美好实则虚伪的一切！”
“纯粹的艺术！伟大！伟大！”
“自由的灵魂！伟大！伟大！”
“流浪的小狗！伟大！伟大！”
它努力撑起前半个身子，抬头激烈而高昂！
如狼似狗，是狗。
“到远方去，带着诗，忧郁，一盒香烟，不要母狗！”
“到远方去！追逐自我、拯救灵魂！”
“到远方去！为了死去的爱人和难凉的血液！”
“到远方去！见证白雪在阳光下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我得打断它。
我必须得打断它。
“傻狗，那个快递员走了。”
“骑着压断你腿的三轮。”
它楞住。
“那个，我讲这么多，能不能给我点钱？”
“干嘛？”
“救狗腿。”
“多少？”
“5000。”
“我现在抽死你的肉体你信不信？”
“FUCK！FUCK YOU！卑微的人类！”
“自私！狡诈！冷漠！无情！”
“那个，傻狗，我得走，出来太久。”
它慢慢伏在水泥地上，有气无力道。
“你走，有本事别回头。”
麻痹的，回头我是狗。
“你真的不考虑下？”
“找抽？”
“我会死的。”
“人都会死，何况狗。”
“可只有你能听懂我说话。”
“你特么说我是狗？”
我真的准备抽死它。
但我没有，流浪狗，肮脏，粗陋。
“你有毒。”它说。
我拿着回单，慢慢往回走。
它开始留遗言什么的，这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也许它认为这是诗。
撒哈拉的沙啊长白山的雪
是你眉间的柔情乳头的热血
哪里来的野狗汪汪叫
你告诉我悄悄别吵闹
含一口垃圾送进我唇间
说野狗活着不能开口叫
去他妈的人间四月天
做狗还要留恋人世间
大理的阳光啊拉萨的天
不屈的灵魂在我双腿间
埃菲尔铁塔看不见
富士山的樱花落在谁指间
五千块钱难到英雄汉
下辈子弄死刚才那个王八蛋
狗爷走喽，唉，听说北郊有个新垃圾场，不晓得爬不爬的过去
Go！Go！
下午去市场，再次路过尚德路
冬天阳光明媚
不见有狗
嘿，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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