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风,趁人们不注意时,悄悄越过辽阔的田野,包围了整个村庄。大树,院门,窗子被风甩得啪啪直响,惊扰了原本安静的时光。
偷偷而至的风,轻轻地拢开,又抹开,带着熟悉温馨的淳朴味道,与记忆中世俗的人间烟火的回荡,闯进了梦乡。我在另一个奔忙的世界,做着一个无眠的梦,反复咀嚼与品味,想念起风吹过的,这个柔情的地方。
那是北方的初夏,时值麦收季节,在村野,一眼便可看到劳作的农民忙忙碌碌的身影。他们脸上,挂满了收获的喜悦的笑容。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里,能听到几声布谷鸟的叫声,急促而清脆,犹如一首低回、甜美的曲子。
在一个安静村庄,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这个时节。这段时间,麦子熟了,家家户户都忙碌着麦收的事情。对于农民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地里的收成更重要得了。这是一个农民,生活在赖以生存的村庄,全部的全部 。
村庄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这里,不像城市在紧张奔波中难寻得一丝宁静。这里,没有那么多每天逃不掉的工地施工声和道路上汽车的鸣笛声,没有那么多行色匆匆、来不及感受生活的赶路人。
在黄昏,当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时,你会注意到,家家户户便开始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似乎要在黑夜到来之前,把黑暗永远地拒在门外。
入夜后的村庄,向来都是安宁的。它没有都市枪林弹雨的夜生活,没有花花世界恍惚迷离的灯红酒绿,它只在一片静谧中,安静得像个沉睡的老人,可以听到均匀的心跳声,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这个时候,人们早早地安心睡去,很快就进入甜蜜的美梦中。
大地也陷入一片沉寂,时间也沉寂地停止了流动。 偶尔,有夜间穿行的人,惊动了庭院里看门的狗。狗汪汪地大叫,打破夜的宁静,其他狗听到了这叫声,也会不甘示弱,跟着同伴一块汪汪大吼大叫,以壮狗势。这晚间浅浅的,间歇的,悠长的,远远近近的犬吠声,是一个村庄鲜明而又特有的记号。
夜空的明月,悬挂在村庄上空,守护着这个地方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走过,不弃不离。只要稍微去留意就能发现,在村庄里生活的人,每天忙碌的,不过是一些琐碎的、朴实无华的小事情。人们用尽一生解读村庄的书——这个过程,远离尘嚣,如诗如画。
我就在一个有风穿过的村庄,这样的一幅优美画卷中,从小到大,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一直陪伴着它。
而现在,今夜,我回不去了这个地方。我只能在一个孤零零的城市,偷偷地,孤独地想念它。它离我越来越远。
只有风知道 ,村庄,正在这个时代逐渐变得遥远且陌生。它从来不曾驱逐在怀抱中长大的孩子,只是,那些孩子长大了,不得不在环境驱使下,背井离乡,仓皇出逃,去往远方。
脚下的黄土,是他们祖祖辈辈的历史,一代拓荒者坚硬的过去。他们不想重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不想长期守着彻夜长明的灯火,等待有人来把自己渺茫的一生照亮。这些火焰,不够真实。这样的人生,早晚会被风刮散,被火烧掉,变成灰烬。他们必须穿过故乡的夜,换一个地方,去别处寻找黎明的号角,到一个容得下梦想叫作“城市”的地方。
而只剩下来一些人,或尚年幼,或已年迈,空守着一座村庄。
是被迫随波逐流也好,是心甘情愿也罢,都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人这一生,经历了无数次离别,承受过无数次悲痛,容忍了驱逐和漂移,才会明白,有一个地方,年轻时,我们回不去;老了时,又到不了。它明明是我们这些人开始的起点,将来的终点,但很多时候,它却自顾自地扮成了一个“驿站”角色。只提供短暂的歇息之所。
那些出走的孩子,大多变成了城市的“孤儿”。他们买不起房,避不开地在城市中流浪,漂泊,沉浮。而另一批孩子,用了半生积蓄,换取了一套只有七十年期限的栖息之所,并为此,赌注上了大把的青葱岁月。
有人觉得,这是一个很值得开心的事,毕竟打拼多年,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栖息之所,落脚之地。而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地方,继续苟苟且且的生活。生活依旧迷茫。
人至一定年龄,常常会陷入到一个尴尬的境地——远方总是很远,到不了;故乡总是很远,回不去。我们停在旅途中点,无论怎么选择,都好像没有答案。
成年人,看似拥有无数个选择,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苍白的,只有那么一条,不得不去要走的路。
我再没有回到过村庄。从毕业离开后,到现在一次也没有。我给留守在村庄的父母说,等什么时候买了房子,就把你们接过来住,他们却说,已经离不开那个世代生活的地方。而我,面对遥不可及的房子,只能继续观望,叹息。
一树繁华落尽,半场笙歌已停。光阴里所有的美,都朝着村庄那个方向奔去。而我们奔向的,却是另一个单调的、遥远的、相反的方向。
那个地方,在细水流年、时光翩跹时,只能作为心底的一个念想。回顾已无来路,一旦走出来了,就再也不会选择回去。
人道落日即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和许许多多,共同奋战打拼在前线的兄弟一样,我们把将来汇集成一条河流,接下来,要么共赴深渊,要么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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