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母亲离开我已经四十多年了。每晚做梦我都梦见她。而且夜夜的梦境基本相同。我梦到她几乎都是在灶禾里发生的事。身上的衣服还是穿着生前的衣服。走的时候换的新衣服不知为什么总是连一件都梦不到。及至醒来之后,泪水涟涟。我才知道,这原来是一场遥不可即的梦境。
母亲做了一辈子的饭,用的是土灶。烧的是柴禾。麦秸,玉米节杆,玉米轴。玉米轴火比较硬。有时柴禾比较湿,滚滚浓烟从灶洞冒了出来。伴随着母亲阵阵呛人的咳嗽声,一把鼻泣,一把泪。在灶禾间不断地传出。不一会,就是腾腾的烈焰,照亮了整个灶禾。当然也照亮了母亲的额头和整个脸庞。她一手喂着柴禾,另一只啪嗒啪嗒地手拉着风箱。这就是我经常在梦境中梦到母亲做饭烧锅的情形。
那些年月的饭食,只要家没来客人,没谁过生日,没谁生病了。相对是比较固定的。早上是玉米糁掺红苕块,就的是萝卜缨子窝的酸菜,有时也是窝红苕叶酸菜就饭。中午大多时候是玉米糁碎面。母亲凭着她以往的经验,当然知道倒水的多少。母亲先倒一定的水,和好面,放案板上揉一会儿,盖上抹布窝着,然后放到盆里醒着。又忙乎着别的事去了。
她又坐在灶禾里木橔上擦着火柴烧锅。锅洞里嘶拉嘶拉的煨柴声,锅洞里忽忽的火苗添着锅底声,风箱有节奏的啪嗒啪声。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声响。烧开锅,电壶里灌满了水。勺下玉米糁,用长把勺子搅几下。烧过三滚,捂到锅里熬着。又忙别的事去了。
这时盆里的面醒了,表面光滑不沾手。母亲将面团反复揉搓,越揉越光滑,越筋道。用擀面杖推开,卷起。反复这个动作。在擀面过程中,母亲撒一点面脯,又擀一遍。最好是玉米面面晡。待面页薄如纸,擀的面就行了。碎面比方片片面下出。同样的一碗面,切成方片片,只有半碗。所以,玉米糁面都是玉米糁里掺些碎面。切细,切匀、抖散。然后母亲又坐在灶禾里木橔上烧火,并不住地咳嗽。锅烧开了,气圆了。揭开锅盖,撂进细面条,连烧三滚就煮熟了。
后来,情况有所好转了,父亲买了点煤碳,搭配着柴禾烧锅。煤碳在蒸馍,炒菜时要用到。煤碳火比柴禾硬扎,耐烧,火力盛。但往往有一股子呛人的气味,喘息困难的气味。那种难闻的气味,母亲闻惯了,也不觉得怎么呛人。烧煤碳时,在里边要掺一定的水分。烧煤时,眼晴睄着,身子摇着,碳掀镣着。风箱是拉长送扎,红了再搭。这正如一位民间艺人在《刘三做饭》中的烧煤表演片断。
这或许是见多了的缘故吧。我梦见母亲许多次在灶禾里烧火做饭的情景。是那么活灵活现,是那么形象逼真。都过去了这些年,还是挥之不去。一直烙印在我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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